剛才還在憤怒翻湧的血肉短暫平靜了下來，随後像退潮一般，所有的血液都開始向1821的門口聚集，逐漸凝固成一個勉強還有人形的生物。

他盯着那扇被撞碎的落地窗，打算盡快追上秋和伊莎貝拉。

此時，一道槍聲響起，打碎了他剛凝聚好的右臂。

當然，這種程度的傷對“血鏡”而言并不算什麼，掉在地上的血肉重新蠕動起來，融入他的軀幹，一隻新的右臂長了出來。他緩緩轉向槍聲的來源處，堆滿血塊的面部看不出任何表情。

“SW-087，”塔薇亞舉着槍，黑色風衣将她的身影隐于走廊盡頭的黑暗之中，胸膛還因為剛才劇烈的運動起伏着。

“你打算用這把普通的槍殺我？”

“血鏡”的粗糙沙啞的聲音譏諷般響起。話音未落，他的一身血肉組織再度鋪滿地面，向着塔薇亞飛速蔓延過來。

她沒有動作。

黑暗中閃過白色的光芒。

像是一顆沒有形狀的子彈在黑色的陰影中畫出了一條光芒刺眼的彈道，以彈道為中心，四周的空間被劇烈扭曲，随即迸發出尖銳的爆鳴聲，将子彈經過之處的一切物質點燃、引爆。恐怖的破壞力幾乎将整層18樓撼動。

子彈沒入了那片血色。

預想中血肉飛濺的場景并沒有産生，子彈從沒入處綻開大片的純白，消解了這處空間内所有的紅色物質。這個過程像是無聲的抽象動畫，一種顔色取代另一種顔色，沒有任何的殘餘物質被留下，死亡與消失都在絕對的寂靜中開始與結束。

這是一場“湮滅”。

就在一瞬間，SW-087也徹底消失在了這場“湮滅”之中。

之後，爆炸聲遲來地轟響，煙塵沖過整個長廊，産生的狂風吹起塔薇亞的風衣，卻沒有分毫撼動這道身影。

她身旁，陰影中走出了同樣穿着黑色風衣的嶽戈，喘着粗氣，手中那把純白色的槍還未來得及放下。

“你确定讓我現在就把湮滅之槍用了？”嶽戈緩了兩口氣，轉了轉手中的槍，繼續道，“我這次隻帶了1發子彈。”

翻滾的煙塵逐漸被平息，塔薇亞冷靜的聲音在一片狼藉的長廊中響起。

“班律瑟威，還有一把湮滅之槍。”

還在研究自己到底掉到哪裡的贊格威爾突然聽見了頭頂傳來的劇烈爆炸聲。轟響聲幾乎要穿透耳膜，連帶着整個大腦幾乎都跟着顫動起來。

“會長在上，”他咋舌道，“幸好我跑的快，被湮滅之槍的威力蹭一下可不是開玩笑的。”

贊格威爾頓了頓，眼中又閃過幾分感慨。

“好吧，瓦倫，按照蒼穹的說法，你這也算是風光大葬了。”

深沙街道，居民樓頂。

勉強恢複意識的伊莎貝拉睜開眼睛，艱難地望向爆炸聲的來源處。她知道瓦倫在那裡，但除此之外，她想不了更多的事情。

那雙金色的眼睛吃力地轉向寫字樓頂，那裡，兩道幾乎一模一樣的身影正纏鬥在一起。

秋本身沒有太多作戰能力，隻能複制特定目标的部分生理素質，但做不到将自身複制成更強的存在。所以，現在的他在鸢尾面前暫時沒有落敗，卻也占不了上風。

那把差點擦到他的餐刀被他握在手上，淩厲地刺向對方，可鸢尾躲閃的動作幾乎可以算得上遊刃有餘，槍聲幾度響起，都會在秋的幾處要害上留下彈洞——但凡他是個普通人，他都已經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那些打在他身上的子彈依然會造成傷口，況且SW-092的自愈速度在異端中并不算快，隻是他的攻擊風格如同不怕痛一般，自損一千也要殺敵八百。

所以，盡管鸢尾的體術明顯強于研究員出身的秋，兩個人之間的勝負依舊難以定論。

吃力地撐起上半身，伊莎貝拉想喊秋的名字，一張口，卻發出了某種語調怪異的聲音，像是一個不會講洛斯裡克标準語的生物，占據她的身體，模仿着她說話。

聲音始終重複着那個單調的詞彙。

“回家”。

秋的餘光發現了伊莎貝拉的異常，他心中一緊，一時顧不上鸢尾的攻勢，朝着那個女孩奔去。現在，瓦倫已經犧牲，他是這顆星球上唯一真正清楚伊莎貝拉能力的人了。

對于一個十四歲的孩子來說，掌控某種具有恐怖威力的力量，就像是塞給她一把擁有毀滅星球級别的武器。她或許還不知道怎麼用，但很可能在某個無意間就将這把武器開啟，然後毀滅包括她自身在内的所有人。

作為一名不定向異化類、精神控制方向的異端，伊莎貝拉在精神控制方面的天賦遠超她的父親——當她腦海中的某種思想與足夠多的個體産生共鳴後，她能掌控所有人的想法，盡管這種掌控是完全違背她自身意願的。

而當能力波及的個體足夠多的時候，那些思想甚至可以凝聚成實體，反過來影響真正的物質世界，包括她自身。

秋擡起頭，他身後的鸢尾也跟着擡起頭。

此時，深紅色的光球布滿了整個人造天幕，像是鋪開的紅色星空，籠罩着整個班律瑟威。仔細看去，能看清，那些光球是一個個水母形狀的半透明的生物，它們如一隻覆在水晶球表面的巨手，似乎隻要再往上一推，整個隔水層玻璃就會被它們撞碎。

低下頭，秋看向伊莎貝拉，那雙金色的眼睛被倒映其中的星空染成了通紅，裡面看不見那個純粹的女孩，隻有一個全然陌生的怪物。

她的能力已經徹底失控了。

秋還記得，在離開玫瑰星雲基地前，伊莎貝拉的父親曾經告訴過他們。

“我當然希望你們這一路可以足夠順利，但，這恐怕很不現實……伊莎貝拉還控制不了自己的能力，一次失控對所有人來說都會是一場可怕的災難……包括她自己。”

“所以，就當是一個父親的請求。”

“如果一切都無法挽回……我請你們，給予她真正的解脫。”

與此同時，令人恐懼的碎裂聲清晰地響徹整個班律瑟威，所有人都下意識擡起頭，看向聲音的來源處。

在這片沃利斯海底平原之上，一顆顆水晶球的表面不約而同地出現駁雜的網狀裂隙，仿佛被某種能量暴力擊碎，以至于如今，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