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顔六色的衣角從艙窗閃過,看得路過的乘客頭昏眼花,紛紛皺起眉毛。聒噪而張揚的嗓音吵得所有人額角青筋直跳。
所幸,這群高中生模樣的孩子倒是沒有進一層的大客艙,而是從舷梯上了二樓的獨立艙。見他們離開,周圍的乘客多少松了口氣,随後窸窸窣窣地議論起來。
林鶴心聽見那群少年的話,一時間也冷了神色:“狐假虎威之輩。”
紀伯倫自然也聽了個清楚,朝同樣冷着臉的渡鴉擠眉弄眼:喲,你本家?嶽大少爺?
後者此時自然不便開口,隻好閉上眼睛裝死。
倒是明紹鈞主動解釋起來:“山青城的支柱産業背後都是嶽家的旁支,本地姓嶽的人家很多,而且基本都小有資産——剛過去的或許就是某個嶽家的小少爺。”
“這些人其實也談不上有權勢,不過是借着嶽氏主家的名頭作威作福,其他幾個家族所在的星系也有這種人,”林鶴心搖頭,“隻是沒想到,以軍紀嚴明為名的嶽家治下也是如此。”
渡鴉:“……”
浦洛瑟夫往旁邊瞥去,某隻異端這下死得更透了。
未等幾人再感慨幾句,舫艙内的燈光卻驟然暗了下來。
“嗯?”基裡連科被驚了一驚,冒出一句略顯蹩腳的蒼穹語,“發生什麼了?”
聞言,明紹鈞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九漣撫的小驚喜。”
其他人的臉上也多少顯出了幾分詫異。
渡鴉再度睜開眼,将剛才的小插曲抛在腦後,難得地生出幾分惡趣味來,饒有興趣地打量着幾位外鄉人的神情。
淺薄光亮從兩側窗戶映出。
古老的箫聲略過苔紋海,以這座水上樓閣為中心擴散開來,悠遠而綿長。
“呦呦——喂——”
厚重而雄渾的男聲在蕭音中響起,像是一曲船歌開頭。那似乎是古地球的某種方言,舫上的乘客已經少有人能聽懂,但其中蓬勃堅韌的生命力正恣意地在海面上洶湧流淌,直擊所有人的靈魂,如這片海上永不停歇的蒼勁之風。
仔細聽去,那歌者唱的是舊紀元的曲調。
紀伯倫坐在這艘輕型核動力水上艦船中,目之所及皆是新紀元的技術成果,這首來自失落舊文明的音律落在新紀元的畫布上,給人恍如隔世之感。
“畫舫”在此刻啟航。
渡鴉自然看見了他臉上的怔愣。
“這是舊紀元留下的文化,”他輕聲說,“兩千年過去,新紀元的人類依舊會記得先祖曾經創造過的一切。”
曾經年幼的嶽津渡,最初也不過是被九漣撫濃厚的舊紀元文化感染,随後在某個傍晚,為母親無心哼唱的一曲黃梅戲吸引,從此執着地追尋起那段被埋葬的曆史。他報曆史學專業,去安托瓦尼特讀研究生,踏上前往鏽星的客艦……
也由此成為了如今的FRL-006,“渡鴉”。
從回憶中抽身,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沉靜而清晰。
“總之,歡迎來到水商座,歡迎來到,九漣撫。”
“九漣撫是蒲公英座星雲,乃至整個蒼穹舊人類文化痕迹最濃重的地方,在這裡,你可以見到許多以舊紀元文化遺産為生的手藝人。”
蔺君儀的聲音在狹小的隔間内回蕩。
“加上澗星多水系,很多人都喜歡稱呼這裡為‘舊紀元倒影’。所以,盡管嶽家大部分時候以軍委會的勢力出名,但也出過不少優秀的曆史學者,比如蒼穹科學院的林子伊院士。”
贊格威爾神色一動。
“林子伊,那位普羅米修斯計劃的領頭人?她是九漣撫人?”
賀漳靠在隔間牆壁上點頭:“那位現任的嶽家主事人,嶽關山就是她的丈夫。”
“不止。”
望着窗外的海面,蔺君儀意味深長地補充道。
“現任蒼穹最高委員會委員長,邵子濯,是她同父異母的哥哥。”
隔間内一時間陷入了寂靜。
咀嚼那個熟悉的名字,蔺君儀不知不覺眯起眼睛。
他已經将近七年沒有回到蒼穹了。
那些紛雜的家族關系似乎已經離他遠去,但蔺君儀清楚,那些過去始終追在他身後,如一道幽暗可怖的陰影。
他曾以為時間已經讓自己成熟。
隻是,有些人,有些事,提起來還是讓人心緒難平。
窗外狂風驟起,海浪猛地打上玻璃,砸出驚心動魄的巨響。賀漳看過去,窗角的水色褪走,映出了蔺君儀冷然的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