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半天戲,聽見談甯求婚,張嘉雪才意識到腿腳都蹲麻了,往後摸索着坐在階上,撿之前那瓶酒喝。
一口,兩口……符煦還在沉默,她卻不覺得意外。
因為不管提到婚紗還是婚禮,談甯并不欣喜,明明是問話,明明是她在等一個回答,張嘉雪卻覺得,她其實早就知道答案。
他倆在那邊僵持成雕塑,她在這邊對着雕塑獨酌,忽然聽見談甯又問:“很難回答吧,那我換一個問題,你為什麼在這裡?”
“是跟蹤我嗎?還是找了人通……張嘉雪,你去哪?”
這回矛頭對準了她,張嘉雪偷溜失敗,隻好硬着頭皮道:“要不你們再聊聊,說清楚就好了嘛,不必在意我,哈哈。”
她說着請對面兩人繼續,自己往後退,誰知談甯異常執着地叫住她。
“你今天要是走了,以後我們就再也不是朋友了。”
這一瞬間,她覺得談甯好像知道了什麼。
初見談甯時,她還在劇組做場務,每天起得比雞早,搬箱子擡設備,幹一堆雜活,累得堪比老黃牛。
不過一個人在外打拼,再累也沒辦法。
整個組裡累的也不止她一個,有個女孩剛來做跟組演員,話少,很能吃苦,做光替當背景闆喊到就上,有一次邊上杆子掉下來砸到手臂,她連疼都沒喊一聲,大家自然以為是小事。
隻有張嘉雪注意到她捂着被砸到的地方,忍耐着委屈縮在角落,便問她需不需要去醫院,順便遞給她一瓶水,對方很有禮貌的說謝謝,聲音很輕,說完又回到一個人出神的狀态。
她看起來很年輕,大概才畢業不久,似乎還不太适應校外的世界,總是在一旁靜靜呆着,一雙大眼睛平靜地将視線延伸出去,好像生來就容納萬物的鏡子,沒有人看見她本來的樣子,隻有她在無聲地觀察着。
說是鏡子不太準确,因為她不學觀察對象的客套,她有着一套獨屬于自己的交流體系,隻不過像剛出森林的小精靈一樣,看了太多新事物,和原有的認知沖突太大,難免越來越沉默。
“你在看她?”另一個場務小劉虛掩着嘴,“她可不簡單。”
張嘉雪不知道她哪裡不簡單,她覺得這個人眼裡隻有演戲,一看就不複雜,然而很快她就了解到人的複雜性,她聽說這個女孩叫談甯,是符總的女朋友。
小劉很愛講些閑話,平時張嘉雪都打着哈哈附和兩句,今天卻默默聽着不說話。
“嗐,說是女朋友,其實就是個上不得台面的情人,就照他那換女朋友的速度,這女孩子八成就已經讓人給踹了,不然怎麼會巴巴地跑咱這兒來跟組?”
應該是這樣的吧,張嘉雪想,不是經曆過從雲端到谷底的落魄,怎麼能心甘情願從頭開始呢?
昨天熬了大夜,今天還要随時待命,短暫的休息時間,張嘉雪看她躺在粗糙的地面上,兩眼睜着,好像感受不到那些石子紮眼一樣,完全處于放空當中。
她想她是太累了,正猶豫要不要給她一張毯子墊墊,忽然聽見一陣嘈雜,來不及回頭看,她下意識将毯子蓋在談甯身上,符煦出現的那一刻,她想自己賭對了。
他要帶她走,談甯并不抗拒,或者說是累得沒法甩開他的手,張嘉雪看她先是被自己的毯子驚動,近距離才發現疲倦已經爬滿她的臉頰,滿眼的紅血絲充斥着憔悴,一個好好的小女孩,怎麼被折磨成這樣呢?
大概在衆目睽睽之下被人帶走,對她而言也是種折磨,談甯的腳步落不到實處,垂着頭也不許符煦背她走,她安安靜靜地來,一如此刻安安靜靜地離開,張嘉雪望啊望,直到再也看不見二人的身影。
現在脫離開符煦的談甯也不會再喪失活力了,她甚至可以直接丢開符煦的手來抓住她,張嘉雪覺得自己該為她感到高興。
“那你現在想怎麼辦?”張嘉雪問。
“等我,”談甯說着收好拆過的酒和開瓶器,“我和你一起走。”
道路再長,走得再慢,兩個人總有分道揚镳的時候,一路上,談甯抱着酒什麼也沒說,她看出張嘉雪有些猶豫,便主動遞給她一瓶沒開的酒:“你帶回去喝吧,還有就是,小藍阿姨的生日,你會來吧?”
張嘉雪沒有接酒,而是先問她:“你……不怪我嗎?”
“怪啊,但你還是我的朋友,”談甯将酒硬塞進她懷裡,速度之快,讓她沒有辦法拒絕,“所以你以後少看他臉色,不管發生任何事,你都必須站在我這邊。”
看着一向機靈的張嘉雪忽然變得呆愣,談甯不禁心情大好,一樂起來就跟她說謝謝。
迎着對面不解的眼神,談甯道:“雖然以前也跟你說過謝謝,但是那太籠統了,所以你可能覺得我是随口說的,我今天就分個類,謝謝你那個時候能看到我,給我水喝,勸我放寬心,給我帕子擦臉,還給我蓋毯子。”
張嘉雪捏着酒瓶:“我隻有百分之五十的真心,你知道吧?”
“哇,都占了一半了,原來我在你心裡那麼重要。”談甯發覺不去糾結那些不圓滿的部分,心情就像坐上火箭沖出泥沼,誰說她不懂哲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