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間的水痕已經幹了,雖然貓很可愛,但賀明霁對口水的忍耐度很低,他想要用冷水仔細把雙手沖一遍。
他“嗯”了聲,翻過這一篇:“我的書房和辦公室是連一起的,咪咪的生活用品都在裡面。外面有露台,種了很多植物,你可以和它去那兒玩。”
景澄:“那我們什麼時候帶它回家住?”
“它已經在這住習慣了。”賀明霁停頓了下,給出可行性建議,“家裡沒養過貓,過段時間,東西都準備齊了再說吧。你最近可以常來陪它,先培養感情。”
“這是當然!”景澄彎腰,把小貓放了下來,“對了,我的指紋能開露台的門嗎?就是你之前讓人事給我錄着進公司的。”
“可以。書房的指紋鎖也一樣。”
“好,你去忙吧。”
景澄動作輕盈地轉身,快速地找到了指紋鎖的位置,摁下,玻璃門開了,她和小貓一起跳到外面的陽光裡。
-
盥洗室。
擠上消毒洗手液,反複揉搓三遍。
賀明霁低頭看時間,十五分鐘後要和開發部的人碰面,完全足夠他發作潔癖了——至于提醒景澄塗下碘伏?有七成的概率被她吐槽“小題大做”,還有三成則是“好的”然後當耳旁風飄過。
“意思是,你别做我哥哥了。”
這話也能當耳旁風嗎?
賀明霁垂着眼,揉搓第四遍。
展開指間,用力碾過每一寸潮濕的指節,皮膚泛出紅,細膩的白沫帶着體溫。
“叛逆期這麼長?”他數過二十秒,看着水流淌過掌心,城市的下水道通往污水廠,經處理後,這些白沫都會排入長江。
他心底的煩躁沒像那首歌裡唱的一樣被帶走。
“生日也沒幾天了,怎麼都該像成熟的大人。”洗手的動作下意識焦燥,袖口被沾濕了,手臂也撐出略暴力的弧度來,賀明霁并不在意被打濕的貴金屬袖扣,他打算洗第五遍,“她不知道問這種話,當哥哥的也會……”
“傷心!”
盥洗室外,響起開發部某個同事甲的聲音:“失戀啦?表情好難看。還是項目不順?【荊棘之匣】的研發挺順利啊。”
賀明霁動作一頓,盥洗室旁是開發部的茶水間。
他不覺看向鏡子,眉毛鼻子眼,實事求是的說,長相綜合了父母的優點,不可能湊出個難看。
他沒出去,體貼地不驚吓下屬的茶歇時光,同時也出于對項目的關心——【荊棘之匣】是齊光今年的重點。
賀明霁第六次按下擠壓泵。
揉搓。揉搓。
金屬勺撞到杯壁,發出輕響。
同事乙苦着臉,倒了600ml椰汁,又加入緻死量的芋泥瘋狂攪拌:“我當然要傷心。引擎研發沒問題,我們梁總監的紅毛喜慶得和提前慶國慶一樣,是劇情卡住了!”
“不是吧。”同事甲語調輕松,“【荊棘之匣】背景不是賽博廢土麼?這還不好寫劇情?科幻題材那麼多,寫起來不是手拿把掐。”
“掐個頭!之前Z廠那個同題材的遊戲公測,降智劇情都被罵上熱搜了,公關直接發大瘋擺爛。”同事乙端着杯子吸溜,“遊戲自由度很高,相應的,我們就限制了【主角】的身份:一個被哥哥帶着逃亡的實驗體。兄妹相依為命,在地下城艱難度日,等待着不可名狀的命運降臨嗚嗚嗚……”
“喲,養父文學,爽。”
“……别打斷我情緒。哥哥把她養大,她卻發現哥哥在替仇人做事,兩人随即分道揚镳。”
“嚯,愛恨一體兩面。磕。”
“兄妹、兄妹啊!滾!”
同事乙怒了,很快又冷靜下來:“這設定是有一咪咪帶感,但總覺得俗套了,你懂嗎。新紀元廢土,科技大爆炸,帶來前所未有的變革,人卻徹底淪為貨物。世界夠壞了,哥哥居然也是壞的。”
“不滾,不懂。”同事甲語調輕松,“你也說是廢土世界了,哥哥帶着主角逃跑,獨自把主角養大,還要求他是朵純白茉莉花不是很扯麼。再說她和哥哥分開很正常啊。孩子長大了,本來就是要離開家的,她不可能繞着她和哥哥的小世界打轉。兄妹情不祭天,難道要在未來城玩雙人成行?”
同事乙猶豫:“但哥哥一直是個好哥哥,其實也不錯吧?”
“我的意思是,那麼大的世界,不要糾結兩個人的小感情。你要知道,不管哥哥是好是壞,她隻要長大了,就會離開溫暖的巢。秋天打獵春天繁衍,自然界的動物都這樣,何況人。哥哥隻是她人生的一部分,還有星辰大海等着我們的女主角踏足呐!”
甲一番慷慨陳詞,同事乙恍然,連忙炫完椰汁,以表達對她的崇高敬意。
兩個人很快離開茶水間,餘音仍落在這裡,伴着安靜的水流緩緩消失。
“……”賀明霁面無表情地關掉水龍頭,“現在,流行這種劇情?”
他的思緒也随白沫漂遠。
“妹妹”這一生物,他是在六歲時領取到的。
活蹦亂跳,能吃,愛笑,擅爬樹。
每年放假,他都會想理由來見謝筠——順帶見見她。
有時候是寒假,有時候是暑假,不過也有連續的三年,并不被長輩允許來西雙版納。
國境以南,日照漫長,植物瘋長,三年沒見面,景澄的個子還是那麼一點。
這年是2014,景蘭阿姨病逝,景澄十一歲,比雨林裡的野芋高不了多少。葬禮上,一群從未見過的親戚鬣狗似的趕來,她小小一隻,龇牙咧嘴,像是炸毛的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