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話結束時,邁巴赫已開到了主幹道上。
“這麼快?”梁翊合蔫了吧唧,“V12的發動機真不賴。”
賀明霁說:“去Silver還是送你到家。”
梁翊合怏怏的:“您都發話了,就去Silver呗,我要和樂隊的人說齊光CEO是我司機。”
賀明霁:“勞務費從你工資裡扣。”
他輕車熟路地拐彎。
一路都不需要導航,酒吧沒改造前是他給景澄買早餐的地方,後來又帶着她從這回來,賀明霁對道路早已熟悉。
坐後面的梁翊合癱成個融化的大字。
梁翊合盯着後視鏡裡專心緻志的人,心想,他該為賀明霁高興,有那麼一個可愛可親的妹妹,親近的家人。
畢竟賀家就那樣——賀明霁的父親賀凜與謝筠阿姨分開後,待他越發嚴苛冷漠,堂兄賀崧是純傻X,成天隻知道和他争輸赢,在賀氏,想擠走本就屬于他的位置,至于其他賀家叔伯,大多也是面熱心冷之輩。
不然賀明霁何以定居宜澤,兩地相隔1200公裡,他隻回京市看新年的雪花。
可心裡的沉重感存在感強烈。
今天賀明霁把他帶到了景澄面前,他開開心心,以為自己是坐着南瓜馬車的灰小夥,賀明霁是成全他的仙男教父,景澄公主在城堡裡等他一舞。
但公主與教父關系太親密了,親密又自然。
他插不進來。
梁翊合深沉地歎息。
“明霁哥,你聽說過依戀理論嗎?在多重心理防禦機制和情感啥啥的共同作用下,對某人形成強烈依戀。”
賀明霁:“情感代償。”
梁翊合:“嗯嗯。把依戀都轉移到這個人身上後,雖然獲得了安全港,但也會帶來新的心理問題。等這個人有了交往對象啦人生伴侶啦,那你就會很脆弱,産生被抛棄的創傷。”
賀明霁:“我?”
梁翊合忙道:“哥,第二人稱比較有代入感。”
放在身前的手指來回晃,梁翊合緊張地戳着皮質座椅。後視鏡裡,賀明霁神情平靜,并沒有因他突兀的話有任何波瀾。
“梁翊合,别拿你求偶期的腦子來提醒我。”他一針見血道。
“就知道你看得出來。你這人,從進化出這張惡毒的嘴之後,就注定在青史上會遺臭萬年了。哎,你真不覺得你對景澄關注過度了點嗎?”
“她是我妹妹。我對觊觎他的紅毛不爽難道不是必然事件嗎?”
梁翊合委屈地嘤嘤:“誰是紅毛……下次我騎鬼火來你家。”
“市區禁摩,你的車派出所一定很喜歡。”賀明霁等待着信号燈,又覺得梁翊合的心理分析實在缺德,他繼續道,“景澄從出生起就和我認識,她先學會叫‘媽媽’,然後就是‘哥哥’。我照顧了她很多年,自然知道兄妹的界限。至于賀家家事,困擾不了我。我其實從來沒覺得童年不幸家庭缺失,甚至可以說,我這種人,算得上極其幸運了。”
“喂喂,有點兒欠打嗷。”
下午的陽光仍然明亮,遠不到日暮融金的時刻,賀明霁的半張臉在這樣的光裡,雙眸都被煨照成柔軟的蜂蜜色,他平靜道:“在西雙版納的時候,景澄和我曾在村寨盡處看到一棵巨大的榕樹。”
“那棵榕樹纏繞在荒廢了的佛寺上,它的氣生根包裹着佛寺的重檐,穿紮過紅瓦、帕薩、蓮花須彌座,絞纏早已褪色的長幡。佛寺的位置高而險峻,臨着江,它原本是要塌毀的,所以被無能為力的村民放棄,而榕樹沒長對位置,也遲早要在生長的過程中墜落下去。”
“但景澄和我看到它們的時候,它們已經共生了三百年了。碑刻都腐朽,榕樹與佛寺,分不清是誰在支撐誰。”
“我和她就是這樣的關系。”
她的枝葉向上,陽光月光都落下,飛鳥可以栖息,停留數不勝數的春天,果實可以墜落,沒入江濤,成全遊魚的飽餐。這是她與生俱來的天賦,并不影響依賴她的舊佛寺。
而他永遠不會發生改變,去挪動梁柱,改變三百年的平衡。
隻要她存在、生長,他在這個世界上就有依托。
世上再沒有比她更可靠的親人、家人,他怎麼可能如梁翊合假設,荒誕地越過?
綠燈倒數,亮起通行的符号來。
……
終于,梁翊合不甘不願地再次開口:“那我把這玩意染成綠的呢?”
賀明霁說:“滾下車。我還要回家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