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蘇木那天,天氣正好,胡定生帶着小妹和鐘元豐一道上街遊玩。
胡小妹嘴饞,不吃東西不肯走路,胡定生便買了根糖葫蘆給她,不料剛一轉頭,小妹手上的糖葫蘆就被人給搶走了。
盜賊是個與他們年紀相差不大的少年,胡定生将小妹丢給鐘元豐照看,自己則是去追那盜賊。
他從街頭追到街尾,追得精疲力盡,氣喘籲籲終于才将人追上,搶回糖葫蘆,二話不說将人暴打一頓。
一開始,盜賊因為愧疚不還手任由胡定生打,可是胡定生越打越來勁兒,遲遲不肯停下,于是盜賊也發了怒,兩人扭打在一起。
等到鐘元豐帶着小妹趕到時,兩人臉上都受了大大小小的傷,而那串引起這場大戰的罪魁禍首糖葫蘆早已掉在了地上,不知被誰踩了好幾腳,木棍上的山楂都碎成了渣。
所謂不打不相識,因這一場意外,胡定生結識了蘇木,得知他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自小在外流浪,為了不讓蘇木再受漂泊之苦,胡定生将他介紹到了善嬰堂。
雖然善嬰堂的堂主不喜胡定生,不願蘇木和他過多接觸,胡定生的家人也不喜鐘元豐,禁止他們來往,但十五六歲的少年,那會輕易聽從别人的安排。
越是不讓做的事情他們越要做,不讓光明正大他們就偷偷進行,于是義莊成了他們每次相聚的秘密基地。
關于鐘元豐的身世,蘇木也從胡定生口中意外得知,鐘元豐起先以為他會對此有所介意,沒想到蘇木和胡定生一樣一點都不避諱,隔三差五就往義莊跑。
“元豐,你放心,我的命比定生的還硬,從小到大流浪了這麼久,也沒見我有什麼事,你的情況,小意思。”
于是他們三人開始經常聚在一起,上山打獵,下河摸魚,有時候還會偷嘗一些胡定生偷偷從家裡帶出來酒,然後三個人一起喝的酩酊大醉,直接躺在地上睡到天亮。
這樣有好友相伴開心快樂的日子,鐘元豐以前從不敢奢望,他本以為這樣的生活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某天,蘇木發現了一個秘密。
從來了郁山鎮那天起,鐘元豐就知道他們有拜神的習慣,也見過他們的祭祀儀式。
僵硬的木偶穿着華麗的衣裳被擡進山神廟,黑漆漆的眼珠一動不動,十分詭異,看得人頭皮直發麻。
如今得知那用的是真人過後更是大吃一驚,一切的詭異在此刻都有了答案。
胡定生為人正義,為了拯救那些姑娘,他找過鎮長報過官,甚至破壞過祭祀,卻沒有起到絲毫作用,甚至還被鎮上的人厭惡,質問他為什麼要阻止大家發财。
明明他是要救人啊!怎麼反而卻成了那個罪大惡極的人。
除了鎮上的人,胡定生的救人舉動也得到了家人的不認可,幾次三番勸說之後,胡定生也慢慢妥協了。
然而無論胡定生表面上裝的多麼不在乎,他心裡終究留着一份不甘心。
當初義憤填膺要救人的是他,如今袖手旁觀的也是他。
一想到這些,胡定生慢慢變得郁郁寡歡起來。
蘇木說這是讀書人的通病,總以為了幾年書就可以拯救所有人,到頭來才發現自己不過是這個世間的一粒微末塵埃而已,什麼都改變不了。
自那之後,胡定生便把自己關在家裡,不見人也不來義莊,直到十幾天後,一向懼怕義莊從不敢來的胡小妹突然急匆匆地跑了過來。
“元豐哥哥,你去看看我哥吧,他好像瘋了,好幾天都不睡覺,也不吃飯,就一直看書。”
鐘元豐到胡家的時候,胡定生還坐在窗邊看書。
十幾天不見,他瘦了一大圈,眼下挂着重重的烏青。
鐘元豐抽走胡定生面前的書本,質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胡定生整個人跟魔怔了一樣,又把書搶回去:“我要努力讀書,明年秋闱我一定要中試。”
“那也不至于不吃飯不睡覺啊!”鐘元豐擔憂道:“定生,你再這樣下去身體會受不住的,先休息一會兒吧。”
胡定生:“我沒時間了,這次要是不中又要再等三年,屆時又會死更多的人。”
鐘元豐恍然大悟:“你想中舉是為了救人?”
胡定生點點頭。
鐘元豐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自從胡定生打算科考之後,鐘元豐也跟着去了解了一下,才發現科考一事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簡單。
每年報考人數幾十萬,經過院試鄉試的層層篩選,最後能走到殿試的不過百人,這場戰役猶如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胡定生在讀書上是有幾分天賦,但不多,和那些年少成名的神童更是沒法比,鐘元豐雖然相信他,但也不敢輕易保證他一定能将這條路走下去。
鐘元豐:“定生,科考這條路難如登天,就算你真的過了秋闱,後面兩場考試更加艱難,落榜者無數,你……”
後面的話鐘元豐不忍心再說出來,但胡定生已經聽明白了,他解釋道:“我不指望自己能高中狀元,也不奢求能入三甲,我隻希望自己能夠爬的更高一點。”
位高權力才重,這是胡定生最近一兩年才明白的道理。
地位低下者是沒有什麼話語權的,沒錢人在有錢人眼中是蝼蟻,有錢人在有權力的眼中也是蝼蟻,要想保護自己和他人,隻有登上高位這一個辦法。
“秀才,能讓我免除徭役和刑法,舉人雖讓我邁入仕途門檻,但不一定有官可做,隻有我努力通過了會試,才能真正進入官場,如果僥幸通過殿試,我還有面聖的機會。”胡定生捏緊拳頭,沉聲道:“元豐,我隻有站的越高,才越有話語權,才能解救那些無辜的姑娘。”
胡定生何嘗不知道自己不一定能高中,但這已經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
聽完胡定生的想法,鐘元豐沉默下來。
半晌後,他嘴角擠出一抹真心的笑,鼓勵道:“定生,我相信你,一定能中舉,一定能入京。”
不管别人信,作為朋友,他一定會相信胡定生。
就這樣,胡定生開始廢寝忘食讀書,這種狀态一直持續到半年前,某天夜裡,鐘元豐剛脫下外衣準備睡覺,義莊的門突然被人敲響。
打開門一看,外面站着胡定生。
胡定生很少晚上來找他,鐘元豐猜測他肯定有什麼重要的事,果不其然,胡定生一進屋就說出來自己接下來的打算,鐘元豐聽完之後,大為震驚。
“你瘋啦!”
胡定生竟然生出了想去毀了山神像的想法,鐘元豐忙不疊地阻止他:“蘇木說過,那個山神實則是個喜歡□□/婦女的邪神,他本事大到可以從神像中出來,你要是真這麼做,你不怕他殺了你嗎?”
胡定生不卑不亢道:“我心懷浩然正氣,縱有妖魔鬼怪又有何懼?”
“……”鐘元豐咬牙罵道:“我看你是讀書讀傻了。”
胡定生不說話,默默沉思了一會兒,突然道:“元豐,你知道我為什麼叫定生嗎?”
鐘元豐疑惑:“不是你父母取的嗎?”
胡定生搖頭道:
“這是我之前給你說的那個算命先生給我取的。先定死後定生,這是那人見我第一面時說出的話,我爹覺得“定生”這兩個字有點意思,便用作了我的名字。”
“先定死,後定生。”鐘元豐細細品味着這句話,問道:“什麼意思?”
胡定生笑笑:“什麼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前兩日我又遇到了那個算命之人,他告訴我了一些事。”
鐘元豐:“這事和你現在做的決定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