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喝道:“寶玉,你在鬧什麼!還不快站好!”
“老太太來了!”鴛鴦和琥珀一左一右地扶着賈母進來。
賈母看着滿堂紅喜,笑呵呵地道:“這是誰家孩子在娶親呐!”
寶玉如蒙救星一般,撲到賈母身前,大喊着:“老太太,我雖是家中不肖子孫,但絕不做國賊祿蠹!我甯肯出家做和尚,也不與薛家結親。還請老太太做主,将資敵謀叛的薛家人扭送官府,以儆效尤。”
此話一出,整個榮禧堂仿佛炸開了鍋,場面頓時混亂起來,議論聲、争執聲、拉扯聲,最後發展成賈薛兩家傧相女客互毆的局面。
龍鳳喜燭爆出幾個燈花,蠟淚汩汩淌過鎏金燭台,在紫檀條案上流凝成一攤紅泥。搖曳的燭光,映着一群大夢不醒、迷而未覺的紅塵男女。
忽聽得門外馬蹄急促,一身孝服的賴大滾下馬來,噗通一聲跪在門檻外,以頭搶地道:“宮裡的娘娘,殁了!”
話音未落,隻聽“哐當”一聲博古架子倒了,琥珀尖聲大喊,“老太太,老太太!”緊接着鴛鴦撕心裂肺地嚎哭起來。
兩道霹靂灌入衆人耳中,榮禧堂中越發混亂了,男人女人們呼天搶地,大放悲聲。
紅白喜事交織在一起,鳳姐連哭都顧不上,一面扯下鬓邊紅花,一面打發人撤了紅綢,挂上白幡,向東府送訃告去。
不多時,外頭奴仆奔逃四散,大喊着:“走水啦,走水啦!”
“東府的祠堂燒着了!”
賈政、王夫人焦頭爛額地應付着各路仆從的回禀,眼見着東府被燒成火焰山一樣,緊接着大觀園也跟着燒了起來,還不知有多少亭台樓閣正化作漫天灰燼。
方才喜炮餘煙還未散盡,此時滿天紙錢已經在火風中打着旋兒。
寶玉跪在地上,怔怔望着靈前搖曳的白燭火,曆經四代人的烏木聯牌,轟然墜地,跌成數斷。
朽木殘片裡,“珠玑”隐沒,隻剩灰蒙蒙的“日月”二字。
物是人非隻在轉瞬之間,黛玉閉上了眼,悲凄難耐不忍再看。事已至此,足以印證賈府運終數盡不可挽矣。
“不如歸去,不如歸去!”賈寶玉摘冠棄袍仰頭悲呼。趁衆人不注意,披着一領大紅猩猩氈,沒入夜色中。
黛玉連忙追上去,想要拉住他,大聲急呼:“二哥哥,别走!”
微雨飄搖下來,顧璘撐着傘将張居正送出來,“天快亮了,你安心去考試,林姐兒會沒事的。”
張居正握着繡有杏林春燕的香囊,一步三回頭地看向潇湘館。
紫鵑姑娘說,林姑娘為了給他繡這個香囊,生熬了幾夜,才病得不省人事,眼下藥石無醫,水米不進。這讓他如何安心考試?
“二哥哥,别走……”
一聲微弱地呼喊,瞬間擊潰了他的心房,轉身冒雨奔進屋子。
“别走!”她在枕上搖頭呓語,滾燙的指節緊揪着他的衣袖。
那隻小手,如初生的蓮瓣,不勝涼風的嬌柔。
張居正默立在烏木床頭,望着少女眉尖若蹙的嬌容,喉間泛起一股苦澀。
窗外新栽的筱竹,似也受不住簌簌的雨珠,孱弱地倚在院牆上。
顧璘進來拍了拍他的肩,勸道:“時候不早了,又下着雨,你得去貢院了。有大夫守在這裡不礙事的。若為林姐兒誤了前程,待她醒來豈不自責傷心。”
“可是……”張居正内心冰火交織,百呼不應針紮不動,這樣的林妹妹,還能醒來嗎?
他甯可千疾萬病加諸己身,也不想讓她遭受一絲一毫的痛苦,更不想他這一去,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顧璘見他立地不動,當機立斷,向門外道:“阿莊,拿把剪刀來,把他的袖子給剪了,再給他換身衣裳。”
“寶玉,别走!”黛玉又凄聲喊了一句。
張居正瞳孔猛地一縮,眉眼驟冷下去,絲絲寒意卻從胸腔裡漫出來。
又是這個寶玉!
“寶玉又是誰?”顧璘皺眉道。
晴雯正俯身為黛玉抹去額汗,不由與端着粥碗的紫鵑對視了一眼。
紫鵑斟酌了言辭,抽抽噎噎地道:“寶玉是我們太太那邊的親戚,姑娘的二表哥。打小他就和我們姑娘一桌吃一床睡,很是親密。表少爺對我們姑娘極好,但凡姑娘愛吃的,愛玩的,他一概留着送我們姑娘。我們有想不到的,伺候不到的,他怕姑娘生氣,都替我們想到、做到了。後來我們老爺去了,姑娘就再也沒見過表哥,難免日思夜想,念念不忘。”
張居正深吸了一口氣,不由捏緊了掌心的香囊。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她從前不肯喊他二哥,竟是心裡早有了另一個好二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