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好好的折騰這些做什麼,你又不是體貌豐偉、膂力強壯的男兒,難不成還想練出虎背熊腰螳螂腿?”
“又不要咱們女兒家殺賊王擒反叛,舞刀弄棒的成何體統?”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教起來。黛玉沉默了許久,方說:“我習武不是為了貨與帝王家,是為了強身健體,往後少生病。
史書上記載,大明自嘉靖朝以後,天象異常時序颠倒,旱澇無常饑馑連歲,疫疠橫行災變頻仍。将來必會流民嘯聚,盜賊蜂起。
如不早做準備,學一二禦敵之計,我們這些弱女子,便會任人魚肉。”
聽了這話,紫鵑和晴雯都不禁面露悲戚之色,都說“甯為太平犬,莫作離亂人”。可是她們被命運撇到此處,别無選擇。
“天無絕人之路,再動蕩的歲月,也總有平安活下來的人,我們要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不趁眼下歲月靜好,未雨綢缪,隻怕将來措手不及。”
黛玉又問晴雯:“《農政全書》和《救荒本草》買到了嗎?”
晴雯點點頭道:“買到了,不過都是陳年舊書。原來姑娘買這些書,是為了備患于未形。《琉璃志》與《天工開物》這兩本是沒有的。
我還在書坊見到了沈大哥,也不知道他殿試能不能入三鼎甲呢?”
“不能,他是同進士,後來庶吉士也沒考上。”黛玉直接告訴了她答案,“胡大哥也是同進士,他倆将來都會外放為知縣。”
“哦……”晴雯不免有些失望,她拿出了一張紙條,遞給黛玉道,“賣得最好的話本是《三國志通俗演義》、《大宋宣和遺事》。其次就是戲本,《西廂》、《琵琶》、《荊钗》還有《倩女離魂》。都是年輕書生愛買。
而今還沒有《牡丹亭》、《寶劍記》這兩出戲,姑娘何不先寫出來,一定能賺大發了。”
黛玉伸指在她額上一戳,冷笑道:“竊人文慧猶如盜人錢糧,世人所不恥,吾不為也。君子愛财也要取之有道,從前老太太不是還說過一出《掰謊記》,這些才子佳人的書都是千出一套,市井俗人喜看此等世情故事。
作者便假拟出男女二人,以緻滿紙潘安子建、西子文君,再添兩首情詩豔賦來,又旁出一小醜其間撥亂,悲歡離合之後,有情人終成眷屬。
雖說世人愛看,我卻不屑胡謅幾部出來。文以載道,當教化世人,切不可塗毒人心,壞人子弟。而況我尚在稚齡,如何能寫風月筆墨?我是打算新編童書刊售。”
黛玉想起張居正在當帝師時,親自編寫了一本帶插畫的《帝鑒圖說》,她也想借鑒這種形式,新編古今少年兒童故事,再配以彩繪插圖,刊刻出來賣。
晴雯又道:“姑娘,刊刻書本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我們本錢還不夠。京城臨街帶院子的鋪面,一年租金就要五十兩,雕版材料二兩才出十塊。還要花十八兩采買刻刀、刷墨、儲版架子。
好點的宣紙一百張就要二兩銀子,再加上一斤一兩的油煙墨。另聘幾個雕版刻工、裝幀、雜役,還得向官府交牙稅,找人做擔保。沒個五百兩,都印不出三千本。”
“那就暫時不考慮自行刊刻的事,表舅出過幾本文集,在金陵有熟識的書坊。我們先把童書的内容編撰出來,首批書還是交書坊,代刊代售。”
黛玉在心中默算了一遍成本,又問紫鵑:“那胭脂香粉又是什麼行市?”
紫鵑笑道:“按我們從前在大觀園做胭脂的配料來看,倒不費多少本錢,出貨也快。買十兩紅花,五兩紫茉莉,三兩蘇木,五兩朱砂,二兩珍珠粉,二兩蜂蜜,三兩龍腦香,就能做兩千盒胭脂。
制胭脂的銅蒸鍋、小石磨、研缽、模具,家裡有現成的。隻買一批青瓷小盒就成,錦緞布袋子咱們可以自己做,又省一筆開支。
賣二錢一盒,兩千盒放鋪子裡寄賣,扣除與胭脂鋪的分賬,淨利有六七十兩了。”
眼下正是百花盛開的時節,采買原材料價格也相對實惠。
黛玉思忖了一會兒說:“朱砂有小毒,不用朱砂了,把珍珠粉的量提到五兩。每盒胭脂,附贈十根玉簪花棒,丁香唇脂紙十張,梅花香餅兩枚。
也不用普通的青瓷盒,改用彩繪白瓷盒,謹防仿冒。如此價格能賣出五錢一盒。一次出貨五百盒即可,不必多囤貨。
與其托給胭脂鋪寄賣,不如到廟會時節,在集市上支個小攤賣,一天售罄,這樣回本盈利快。”
三個姑娘又商議了種種細節,談到二更天才熄燈睡下。
翌日是顧璘休沐的日子,他要出門會客。黛玉與張居正兩人便同乘一車,去顧府上課。
黎明時分,紫鵑左手夾着書包,右手提燈在前頭照亮,晴雯攙着黛玉緩慢地往垂花門外挪步。
黛玉腳下仿佛有萬蟻攢動,筋肉如同在醋缸裡泡了一宿,酸得令人難受。
擡臂扶門時,也能聽到肩胛骨咔擦響,像是破椅子上松動的榫頭,很快就要散架了似的。
昏黃的燈光照出階下少年英姿玉立的背影。
張居正拿過紫鵑手裡的書包挂在頸上,他屈膝蹲下,頭也不回地說:“上來吧,我背你。”
黛玉不由與兩個丫鬟面面相觑,猶豫道:“别人瞧見了不好,我能自己走的。”
張居正偏頭吹滅了紫鵑手裡的燈籠,冷笑道:“烏漆麻黑的,誰認得你?等你鴨行鵝步走過去,都要日上三竿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黛玉總覺得近日來,張居正的氣大得很,他到底在生誰的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