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繹見她削纖的肩膀一顫一顫的,仿佛在隐忍淚水,立馬心慌了,忙解釋:“我弄出這副慘樣子,就是裝出來吓唬他們的。他們駭破了膽子,就乖乖地把契子送過來賠罪了。我沒事兒,真沒事兒!”
“真沒事兒?”黛玉伸指在他紅腫的臉上輕戳了一下。
陸繹“啊”了一聲,幾乎沒從床上蹦下來,龇牙咧嘴地說:“臉上這個是真疼,那是我爹揍的!”
黛玉噗嗤一笑,“該!蠢死了。”
見他還能活蹦亂跳的,黛玉也就放下心來,雖說他處理事情的方式太過粗糙,但好歹不用她再擔憂什麼了。
“承蒙你見義勇為舍身相護,我替朱雀謝謝陸三爺!”黛玉鄭重其事地向他鞠了一躬,又說:“買贖過契的錢,我明日就送到府上來,先告辭了。”
“别走!”陸繹上手抓住他的手腕,先是一怔,又深吸了一口氣,擡眸定定地望着眼前少年,像是鼓起了萬分勇氣。
“林潇湘,我想告訴你,做學問論心機,我是比不上正哥,但也是你值得信賴的哥們兒。我拼上一口氣,也能為你解決麻煩。
希望你以後不要每天都隻看向他,也請你多看向我。我的臉是沒長成你喜歡的清秀模樣,可是我陸繹待你的心,并不比張居正差。”
一番始料未及的話入耳,黛玉的身形一瞬僵住,長睫顫了顫,眸光中浮起迷惘的訝異,不由歎了一口氣,說不清個中滋味,是感動還是怅然。
陸繹說完,臉頰耳朵瞬間泛紅,忙松開手,幹咳了幾聲,将身一滑,整個人溜進薄被中,隻露出兩隻粲然興奮的眸子,半窺半觑,似喜似憂。
見黛玉匆匆出來,神色有些異樣,張居正不由蹙眉,問了一句:“阿繹,他還好嗎?”
黛玉将契文遞給張居正,“他故意捱了一頓打,換回了朱雀的身契。”
張居正掃了那身契上的紅钤一眼,幽沉的眸中隐隐浮動着暗光,“這小子也長進了啊。”
知道用上苦肉計了。
看到林妹妹怅惘若失的樣子,張居正在心中又默默補了一句:辦法傻是傻了點兒,但還挺有效的。
原本張居正想以羅龍文買賣拐略人口的劣迹為導火索,針對他以“捐監”進入國子監的經曆,引導天下學子,反對“銅臭監生”參加科舉或授予官職。
畢竟拿錢入監,便是賣官鬻職的先兆,觸動的是萬千貧苦學子的核心利益。
這樣就可以阻斷羅龍文的仕途,避免他後期任職通政司通政使、中書舍人這樣的要職,替嚴黨掌控官員言路。
可惜被陸繹這麼一攪和,嚴世藩、羅龍文等人選擇賠人私了。再弄出大動靜來,陸家難免沾上嫌疑,平白得罪嚴黨。
事已至此,多想也無用,暫且這樣吧。
有了陸繹舍得一身剮的助力,朱雀脫籍入良的事很快辦妥了。黛玉與朱雀簽了雇傭長契,也不必再去牙行挑丫鬟使了。
之後,張居正同沈煉、胡宗憲一道,将盜版賊吳雙峰逮住,死揍了一通,以盜竊罪、擅印妖書、拐略良人罪,将其縛上順天府衙。
吳雙峰最終被判處杖則一百,秋後問斬,沒收的誨淫畫版全部焚燒銷毀。
張居正也沒想讓嚴世藩置身事外,又暗中組織留京待職的進士們,借吳雙峰一案,拉高調門,倒逼順天府治中嚴世藩巡查書市,加強對在售書籍進行審核,銷毀異端言論、邪教僞經、黃穢話本圖冊等。
羅龍文雖未受到波及,但他還是在嚴世藩那裡吃了挂落,在陸家小三爺的身子沒好利索前,他也不敢在街市上走動了。
在京城書市為之肅清的時候,黛玉的書坊門前卻貼了《停雲館帖》北地專售的預告書,許多學子天天敲門詳詢,等待開張。
經過文彭、章藻二人兩個月的趕工,三千冊《停雲館帖第一卷》與五千冊《童蒙養正錄上冊》彩墨兩印版,全部完工。
九月初九重陽節,崇文門街市上的兩家鋪子同日開張,鑼鼓喧天鞭炮齊鳴,還有北地瑞獅翻滾跳躍,熱鬧非常。
在路人翹首顧盼下,首先揭幕的是紅綢包裹的牌匾,上面三個漆金大字“玉燕堂”。
緊接着瑞獅登高,咬下紅綢繡球,一個雙白燕造型的銀色幌子,騰飛而出,迎風飄揚。
好不容易恢複健康的陸家小三爺,也活碰亂跳地出現在“玉燕堂”前。
“林潇湘,你這店名起得不錯呀,玉燕諧音玉顔,使人顔如玉。燕子又諧音胭字,人家一看就知道是賣胭脂的。”
一身杭綢直裰的少年黛玉,手拈茱萸在指間一轉,與張居正相視一笑。
玉燕,其實是白燕的意思。
是良師、良臣,是你和我。
張居正對陸繹說:“上回你沒買到的美人胭脂,想必抱憾至今吧,眼下可以補上了。”
陸繹雙手環胸,哂笑道:“我堂堂陸家三爺,陽剛男兒買什麼女人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