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這種事又不能直說,白圭隻得改勸另一樁事,“閣老,嚴尚書是您保薦才接任禮部尚書的,他數次宴請您,您為何每每推拒?便是許諾赴宴,又失信不去。此舉恐怕有傷同僚和氣,讓他心存怨怼,暗思報複。”
夏言擺擺手道:“嚴嵩此人謙卑得令我作嘔,實在不想與之來往。”
面對如此心直口快的夏閣老,張居正也不知該如何勸了。
這時候管家來禀事說:“老爺,吳家人來請期了。拟了今年冬月二十,明年二月初六,明年二月二十八,這三個黃道吉日。”
夏言笑了笑道:“真是女大不中留了,讓夫人挑一個日子就是了。”
這本是夏家家事,身為幕僚的白圭不該多嘴,但不得已提醒道:“這三個日子,恐怕都不宜婚嫁,還請延嘉期至六月後。”
“為何?”夏言皺眉。
張居正低聲道:“學生聽聞章聖皇太後年逾花甲,患瘡毒之症三年矣……”
言外之意就是,她老人家今年底明年初,随時都有可能病重不治而崩。按《大明會典》所定,皇太後喪期禁婚嫁百日。
夏言撚須沉吟了一會兒,吩咐管家道:“讓吳家從明年六月後,再挑三個日子來,就說我還想留女兒在家多住些天。”
管家應“是”,又對張居正說:“白公子,方才我來時,聽後角門上的小厮說,有個叫白燕的少年求見公子。”
張居正登時心頭大喜,好不容易将翹起的嘴角按捺下來,拱手問詢了夏言一句。
“你去吧……”夏言淡笑道。
京城的冬天十月已經轉寒,夏府角門外的小巷子,呼呼吹着穿堂風。
張居正腳步匆匆地繞過曲廊,忽聽得角門吱呀一響,擡眸便見林妹妹一身棉袍襕衫,懷抱一個大包袱,站在風口裡。
“你怎麼來了?”張居正趕緊将人拉進門來避風,随手抓了一把錢給守門的小厮,請他們吃茶去,讓他們“兄弟”二人說會子話。
黛玉将包袱放在石桌上,搓了搓手說:“京城天涼得早,我又不用上學了。閑來無事和朱雀一起做針線,給二哥做了身棉衣、兩雙鞋襪,還有狐皮暖耳。你先打發遊七去安陸等你,也要自己照顧好自己呀。”
張居正展開包袱看了一眼,簡直是裁雲剪月的手藝,經緯密縷的針線,滿心歡喜感動,“多謝妹妹挂念了,也不知費了你多少心血!”
秋風卷着梧桐葉,飒飒作響,融融暖意卻透過綢緞夾棉,柔軟厚實的觸感,一點點傳達到他心裡。
“方領披襖和道袍裡,絮的是松江新棉,穿上身可暖和了。”黛玉看向他的手腕,微擡了擡下颌,“與夏閣老相處了這半個月,白師爺感覺如何啊?”
張居正心領神會,将手腕翻過來擱在石桌上,無奈搖頭:“夏閣老耿直太過,不怎麼聽勸。”
黛玉三指搭在他手腕上,凝神号脈,好一會兒才示意他換手,蹙眉道:“二哥脈象弦細,最近憂思過重,肝氣不舒。想來以夏閣老的脾氣,是很難相處的了。”
“我也隻能盡力而為,卻不能巨細靡遺地為他周全籌劃。再過兩個月就是國喪,之後是祭祀顯陵,嚴嵩這個禮部尚書也要發揮他的作用了。得想辦法讓他辦不好喪禮,去不成湖廣。”張居正凝眉深思,額心的位置不由皺成了川字。
“二哥哥,該發生的事總會發生的。就算改變不了,也并不值得你為此煩惱。”
黛玉伸手在他額心上輕輕撫了撫,試圖熨平他的皺紋,“大不了,明年二月皇帝起駕前,讓嚴嵩狠跌一跤,崴了腳折了手,就去不成了。”
張居正捉住她的小手,握在掌心暖着,“這主意不錯,直截了當。”忽而又皺眉道,“你開始習射了?虎口和指根都有印子了。”
“護手杏仁膏我有塗的,不會長繭子的。”黛玉忙抽回手,“我上午做針線下午習騎射,一天犯懶不去,陸教頭就親自翻牆來催。”
張居正挑眉,“他還沒發現你是姑娘家?”
“沒有,”黛玉笑着搖頭,“還時常撺掇我跟顧家解除婚約,娶他的婉兒妹妹呢。”
“一輩子不知道才好呢……”張居正望着桌上的包袱,低語了一句。
黛玉湊過來說,“你剛才說什麼,我沒聽清?”
張居正牽唇笑了笑,另起話頭,“我想了幾個法子,雖可擋嚴嵩南下,但咱們宮裡沒人,伸不進手。一可用谶兆之亂,讓嘉靖帝疑心嚴嵩命犯紫微;二可調換嚴嵩所獻的青詞,将大不敬的字詞嵌入其中;三可密報揭發嚴嵩結黨之實,欲借帝駕南巡之際攬權納賄。”
“怎麼沒人?指揮使陸大人,不是天天出入宮廷?”黛玉第一個想到的是他。
“問題是他跟嚴嵩私交不錯,有洩密的可能性。”張居正道。
雖說他們與陸炳之間有生意合作,但此時的嚴嵩父子,還未露出狐狸尾巴,些許罪證還無法給予其緻命一擊,陸炳未必會聽從他的調配。
兩人不由各自歎了一口氣,之後又相視一笑,異口同聲地說:“那就讓那遭老頭子跌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