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上的溫婉盡褪,連嗓音都透着冷,“曾經有個人教會我,對傷害過你的人,不能有一絲慈心。我來,是要向那些人讨回公道的。”
“以前,我曾墜落地獄,在瀕死之時,是那個人救了我,在我心底,對他始終存着最後一絲感激,可我也恨他。”
燕綏目光沉沉,喝道,“為什麼!”
“因為,我在他面前太渺小了,太卑微了,他就像是巍峨雪山上的一棵青松,堅毅如神在巅峰,在他面前,我隻能仰視,是山腳下困在一個金絲籠裡的鳥,那樣的日子衣食無憂,也算很多女子向往的生活。”
陶夭夭的目光靜匿地看向他那如冰封般的冷眸,手裡的帕子已經默默擰成一團,
“可是,最後的一絲自尊,告訴我,我不能,我有我想要做的事,沒有親眼看到那些惡人墜入地獄,我不能那樣偷閑享樂。”
她眼睫輕顫,“這樣小小的要求,你說,他會同意嗎?”
燕綏垂下黑眸,嗓音沉而緩着,“也許吧。”
骰子盅移開,“三個六,大,夫人運氣真好,請登樓。”
陶夭夭福身,嗓音淡淡,“多謝樓主。”轉身上樓。
初一和十五站在廊柱後俯瞰這一切,十五啧啧歎道,“壞了,我怎麼看着主子動心了。”
初一雙目微眯,盯着陶夭夭上樓的背影,将十五搭在肩上的手甩下去,“還不改,剛才多嘴的十杖還沒去領,又把不住嘴。”
十五撓頭嘿嘿笑着,“打慣了,我和那幾個城卒早就混熟了,意思意思就行了。”
“所以一直不長記性。”初一拎着他的後衣襟,往一個屋子裡拽。
十五叫嚷着,“初一你做什麼!”
“這次的杖刑我來行刑,讓你長長記性。”
十五擡起雙手拉扯初一的手,“錯了錯了,我去皇城司領罰。”
陶夭夭走上四樓,轉過一個拐角,雙腿忽然就支撐不住,差點跪倒下去,她雙扶在廊柱上才勉強穩住心神,翠竹見狀憂心道,“夫人,您沒事吧?”
“沒事。”陶夭夭手心滲出汗,她隻是剛才牢籠門口轉了一圈,驚駭過度罷了。
——
陶夭夭從聽風樓離開後,燕綏問,“她想知道的消息是什麼?”
初一一五一十回禀,“兩條:一是問吏部尚書的把柄,二是問兩年前的荊湖南路轉運使府一案。”
“她為什麼要找這個案子啊?”十五單手撐在不遠處的高腳幾上,一手捂着紅腫的屁股,呲呲問道。
燕綏餘光瞥他一眼,又回過頭來看初一,“你罰的?”
“是。”初一毫不避諱,“口無遮攔,小懲大戒。”
十五想辯解幾句,又怕再被罰,委屈巴巴地瞪着初一,十分可憐。
初一将陶夭夭想要的東西呈到燕綏面前,“主子,她要的東西我已經取來,您看所述可否?”
燕綏一張張翻看,那些都是謄抄的,但與原始資料别無二緻,“将荊湖南路指揮使案卷裡,關于皇城司的部分全部抹去,然後放到約定好的取消息的地址。”
“是。”初一出門,順手拉着十五一起拽走。
——
僅過了兩日,陶夭夭就從聽風樓拿到了她想要拿到的東西。
她先翻看了關于吏部尚書的消息,吏部尚書是晉王的門生,是晉王掌控吏部最主要的一人,之前一直是默默無聞的小官,多是些強取豪奪攬資财,賄賂官員、溜須拍馬的小事,這些都成不了什麼重要證據。
陶夭夭雖然不知道晉王權勢如何,但她知道要想從晉王手裡扳倒一個官員,就要讓他覺得這個人成了燙手山藥,沒什麼利用價值就行了。
人皆如此。
對付他,隻待機會便好。
又展開另一張信劄,陶夭夭的雙手開始不停地顫動,每一個字都是全府上下的家人用鮮血和生命寫出來的。
貪墨赈災糧銀,案卷上是這樣記載的,官家下旨查辦,派了欽差去,其中一人竟然就是現任吏部尚書,當時的刑部侍郎秦德慶。
當真是冤家路窄。
陶夭夭合上信箋,又陷入了沉思,她的指環泛白,幾十條人命,就因為那麼薄薄的一張紙上露洞百出、語焉不詳的證詞,便化為枯骨。
父親怎麼也是正三品地方長官,掌管荊湖南路大小事宜,怎麼可能沒有押解回京,三司會審就草草結案,還滅了一門。
難不成父親得罪了什麼人?
她雖然不知道如今朝堂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以前曾聽父親說過,現在朝堂上污濁不堪,多是蠅營狗苟之輩。還提過晉王的名字,他想要拉攏過父親,他能不能替父親洗清冤屈?可轉念一想,陶夭夭又覺得父親和吏部尚書秦德慶不是一樣的人,怎麼會和他都是晉王的人?
這兩份紙是燕綏給她的,其中真僞,她還要自行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