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靜得可怕。衆鬼的視線定在那步步前行的身影上。
雖然不足以看清五官,但那在口口相傳中被渲染得無比恐怖的輪廓,已經印進了所有鬼的瞳孔中。
終于,有鬼顫抖道:“是…他……?”
立即被另一個聲音否定:“不可能!他在井裡不可能出來!”
“但是……”
剩下的話沒有說出來。一個蘊滿嘲諷的聲調穿透了迷霧:
“一群小鬼,還敢班門弄斧。”
沖天血光暴起,那道人影瞬間拉近,捕衛的眼眸猝然圓睜,驚叫尚且堵在喉口,下一秒,鎖魂鍊的冷光如毒蛇飛旋,齊嶄嶄地掃過他們的頸項。
“啊!——”
頭顱在空中翻滾,尚未着地,驚恐睜大的眼睛已然映出一具不該出現于此的身軀,兩眼因興奮而漲得血紅,光焰跳動不休,渾似地獄燃燒的焚天業火。
一鬼聲音顫抖道:“真的是他……”
想跑,卻兩腿一軟坐在地上。
“跑,跑啊!”
幾百年前大鬧鬼域的凡人,在一年又一年的添油加醋中變成了極其可怕的存在,即使他本身并沒有那麼厲害,在衆鬼反複的渲染描述中也會變成不可戰勝的戰神。
一時慘叫疊起,驚得人心惶惶,不戰自退,轉眼間戰局逆轉,剛才還耀武揚威的捕食者成了獵物。
井中鬼的臉上洋溢着輕蔑又自得的微笑,如同剛叢十八地獄殺回,又添一抹威懾。
捕衛的頭顱在地上亂轉着,腔子中沒有流出血液。鬼不會因為掉頭而死亡。他們的無頭身軀出于慣性晃了兩下,再無心戀戰,到處慌不擇路地亂跑,一個個頭顱也四處亂蹦,表情驚恐,再也沒有一絲嚣張跋扈的氣勢。
井中鬼用力一甩鎖魂鍊,劈出唬人的黑光:“搶來的武器就是難用。你們的品味,過了這麼多年還是差勁。”
他俯視面前亂象,滿臉嘲諷,仿佛眼前的不是鬼域捕衛,而是一群任人宰割的羔羊。
雖嘴上嫌棄,手卻握得比誰都緊,鎖魂鍊被他揮舞得虎虎生風,一上一下間不知又收割了誰的性命。
除去主人,鎖魂鍊對其他接觸的鬼體具有等同的腐蝕作用,井中鬼手握鎖魂鍊,肯定也不好受,可他像是感覺不到疼痛,臂上青筋條條綻起,臉上是幾近癫狂的興奮,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殺戮世界裡。
街市無比混亂,不知誰的頭被誰踩到,又不知誰抓起地上的頭按在自己脖頸上,亂成一鍋粥,各自顧着逃命,沒人再關注鐘烨一眼,鐘烨正欲快速離開,卻在混亂中一眼鎖定了那女孩頭。
她離捕衛近,被無名的攻擊殃及,腦袋和身子也分了家,隻是她的身子沒有跟别人一樣獨自活動,而是在頭飛出去的幾秒後發皺萎縮,化成一堆紙錢灰般的灰塵。
女孩頭正在一雙雙腿腳中漫無目的地亂蹦,突然被揪住辮子,懸空提起來,她在空中轉着圈,視線對上井中鬼玩味的目光,兩眼瞳孔頓時縮成黑點,嘴裡發出絕望的驚叫:
“啊啊啊啊!——”
井中鬼已經要将施力她砸成爛西瓜瓤子了,被鐘烨叫住:
“給我。”
井中鬼不滿地橫了他一眼,擡手抛過去,鐘烨穩穩接住,揪住她散掉的辮子,四目相對:
“啊啊啊啊啊!!!”
叫聲比起上次更加凄慘,還多出刻骨恨意。
鐘烨笑道:“叫什麼,我還沒殺了你。”
井中鬼嚷道:“你不殺給我殺!”
女孩頭痛徹心扉地閉上眼睛,叫罵道:“殺千刀的天師!你們都該死!老娘二十年後又是一個好漢!你以為——”
以一張小姑娘的臉喊這話,實在違和。
話音未落,鐘烨猛然收緊手掌,叫罵戛然而止,那麼大的鬼腦袋,像一團變小融化的棉花糖,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他掌心。
井中鬼仍在街上肆虐,手拎鎖魂鍊呼嘯生風,所到之處哀嚎不絕,連滾帶爬,沒有一個敢和他打的,鐘烨遠遠瞥見,心下卻一沉:乍一看唬人,細觀卻能發現,井中鬼的實力沒他想象中那麼強,至少不應該造成如今的戰果,想來是捕衛平日作威作福慣了,正嚣張時突然見到傳說中不可戰勝的對手,吓破了膽,隻顧抱頭鼠竄,不敢抵抗,才漲了井中鬼的威勢。
但這種情況不可能持續很久,捕衛不是傻子,早晚能反應過來這一點,等他們穩了心神,自己這邊勝率可就小了。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他躍下殘瓦堆,迷霧卻在這時濃郁起來,他眼角瞥見一盞綠悠悠的燈籠,心頭一跳。
糟了。
燈籠由一變多,無聲地飄來,鐘烨終于看清,這不是什麼燈籠,而是綠色的鬼火。
域主自迷霧中顯現,白骨森森的半面臉被綠光照耀着,詭異又妖異,他的視線越過街道上的混戰,徑直定在鐘烨身上:“早覺得有什麼不該進的人混進來了,原來是你,天師。”
他語氣極其平淡,聽不出情緒,好像說的是一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事情。
域主的衣角下翻起黑霧,這種力量,比鐘烨在白鬼身上感受到的還要強上十倍,僅僅單純對峙,就覺喉嚨緊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