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寂靜。香爐在靜靜地燃燒。他們的身影在白煙中模糊。
鐘知行定定地望着他。
當初襁褓裡嗷嗷待哺的嬰兒,如今似挺拔松柏,腰背筆直,面龐輪廓尚有青澀,眸底深黑,其中光彩如破曉時分穿雲裂霧的日光,清亮,執拗,凜凜如劍鋒。
過了很久。
一聲淡淡的歎息。
像無奈,像欣慰,也像妥協。
“随你吧。”
鐘烨還有一天的準備時間。
其實沒什麼好準備的。所以他打算趁空閑查究一下往昔的疑問。
首先,千戶山夫諸遺迹。
鐘烨是本族天師,一路未遭阻攔。
景觀跟上次鐘知行帶他來時别無二緻,石壁如黑鐵,穿石而入時氣溫驟降,内部寂靜無聲,金色鐵索上符文流動,其下是雪白的影子。
靜立原地片刻,忽然聽見一個聲音。
“喂,你這算不算私闖民宅?”
慵懶而清亮的女聲。
竟是夫諸的聲音。
他瞬間察覺,聲音不來自外部,而來自自己腦海中。
他低喃道:“…夫諸?”
她怎麼能通過這種方式和自己交流?
鐘烨看向前方,雪白的夫諸幻影并無異動,一張一翕,如同在規律地呼吸。
夫諸回答迅速,尾音上調,有些逗弄意思:“你們隻是控制住了我,又沒殺死我,我怎麼不能說話?”
鐘烨在心底無聲念道:“你能随意和人類溝通?”
“不是啊,我隻能和神獸這樣交流,正好你脖子上有神獸的東西而已。嗯,它似乎還挺信任你,稀奇。”
這樣嗎?鐘烨暗想。
元玉從來沒這樣做過。他倆一旦分離,幾乎沒有手段進行通信。
他沒有輕信,上手從脖子上摘下紅繩,拿遠一點,果真聽不見了,再戴回去,腦海裡響起夫諸佯裝傷心的語調:“呀,這麼不相信我。”
她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忽而嘻嘻笑着:“别想你那位了,他能忘的都忘幹淨了,能記住自己名字就不錯啦。”
鐘烨還記得上一次見面,夫諸對自己抱有極大的敵意,心心念念要置他于死地,這次态度卻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事出反常必有妖。于是沒有搭話。
夫諸兀自絮叨:“怎麼不理我?還在記仇?你也太不憐香惜玉了。啧,别人說的真沒錯,你們天師都是些不解風情的家夥。”
鐘烨并不理會。
夫諸歎氣,語氣幽怨:“我能有什麼惡意啊,最後一個分身都被你毀掉了,沒有外界助力,再怎麼想出去都無計可施。”
這是實話。
鐘烨在心裡問:“我問你一件事。”
“說吧,我閑着也是閑着。”
“近五年有沒有特殊的人來過你這?”
鐘烨本想獨身探查此地,看還有沒有葉照的線索,現在既然能與夫諸對話,無疑方便許多。畢竟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誰來過這裡。
夫諸道:“啊?特殊嗎?我看你就挺特殊,天師不在家好好待着,天南海北亂跑一氣。”
“不是這個。”
夫諸又換上帶笑的腔調:“我知道。隻是,你這個問題太重要了,你得拿東西來換。”
“你要什麼?”
“我想要那本簿子,你能給得了嗎?給不了。”夫諸自問自答,“那,給我點你的血吧。”
“行。”
鐘烨回答得意外爽快。
反倒是夫諸驚了一下,她準備了好幾套鐘烨拒絕後的話術,心裡壓根沒抱希望,沒想到對方居然同意了。不由得懷疑地問:
“你不會騙我吧?”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夫諸懷疑不減:“你不是君子。”
鐘烨道:“那立個契。”
于是兩人簡單地建立了一個暫時契約。任何一方違背誓言都将遭到反噬。
夫諸心裡有些琢磨不透。照之前來看,鐘烨不像沒腦子的人,不可能不清楚神獸能通過吞咽天師血液獲得力量。
但見契約完成,她也懶得多想。不管怎麼樣,契約内容貨真價實,最後隻可能有兩種結果:一,鐘烨違背誓言遭到反噬,二,鐘烨遵守契約。對她而言哪種都不壞。
鐘烨心道:“說吧。”
夫諸想了想:“沒有。來過的隻有你們家族的天師。”
“有沒有女性?”
“沒有。”
“沒有?”
“真沒有,男人女人我還是能分出來的。”
鐘烨沉思不語。契約已經成立,夫諸說的一定是真話。也就是說,五年來,葉照從未進入此地,上次他在此感知到的氣息,是假的。
不可能是黑魍魉僞造的。他曾向家裡那幾隻說過這件事,問是否為它們所做,它們把頭搖得像撥浪鼓,表示毫不知情。又說,禦紙術雖然神奇,但最多能騙過鐘烨這種年輕天師,騙不過鐘知行那樣強大有閱曆的天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