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烨正在頭疼他倆會不會又打起來時,無名忽而咧開嘴角,居然笑了:“沉不住性子的家夥,沒出息。”
他語氣輕快,好像剛才什麼也沒發生,用一種過來人的口吻說教道:“小小子,我告訴你,你這樣做事不考慮代價的天師我見多了,要是不改早晚要死,而且會很慘。”
鐘蔚哪裡容得下一隻鬼對自己指指點點,張口要回駁,鐘烨不得不攔了他一下。
“别吵了,他也是天師。”
“什麼?誰?誰是天師?他嗎?”
“對。”
“他?怎麼可能?”
“他是長家的,就是百年前中落的那個長家。”
鐘蔚難以相信,看無名的鬼樣怎麼都和正派天師扯不上關系,也沒聽說天師死後會變鬼,但知道鐘烨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騙人,疑慮重重地瞪了無名幾眼,不再開口。
鐘烨在心底默想,世界上居然有他們這樣詭異的組合,一共三個人,随便挑出兩個就有芥蒂。如果算上一直保持沉默的元玉,四個人,結果也差不多。還指望打出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默契配合,不互相下絆子就謝天謝地了。
這時,聽見蘆葦叢外圍嘩啦啦響,連續響起葉子清脆的撕扯聲和折疊聲,隐隐傳來唉聲歎氣的抱怨:
“這麼大一片葦子,就憑咱們兩個,什麼時候能割完。”
“命苦啊,誰不是為了那點紙錢。要是陽間有人給我燒就好了。”
舉目望去,透過葉子間搖動的縫隙,見兩個布衣鬼手裡拿着锃亮的鐮刀,弓腰駝背,垂頭喪氣,一刀刀割那葦子。葦子齊刷刷地折倒,被他們用腳踢成一堆,手上動作不停。
不過片刻,高一點的鬼可能幹煩了,忽然把鐮刀扔在地上,就勢躺在葦子堆上,雙手枕在腦後,罵道:“那黑心肝的,把咱倆當牲口使呢。”
矮一點的沒跟他坐下,但也停下勞作,小聲勸道:“你快起來吧,早幹完早走。”
鐘烨看出他們隻是鬼域最底層的普通小鬼,危險系數極小,心下迅速打定主意。
鐘蔚輕手輕腳地往後退去,卻見鐘烨非但不避,還挺直身子,大大方方地跟兩個布衣鬼打了個照面。
他壓低聲音:“你幹什麼?”
布衣鬼沒料到葦叢裡有人,由于他們實力極弱,鐘烨又隐蔽氣息,就把他也當成了鬼域居民,沒有任何防備心。
其中一個率先道:“你哪來的,别在這邊,我們幹活呢。”
鐘烨道:“我是大人新派來監督你倆的。”
他說得含糊,越含糊的話越不容易出破綻。
高鬼狐疑,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真的?大人之前可沒跟我倆說。”
“說了那監督還有用嗎?這不,讓我逮到你倆偷懶了。”鐘烨見他面有動搖,冷着臉作勢去拉他,“膽敢做工偷懶,走,跟我去見大人。”
高鬼連忙後退,鐘烨的堅決讓他不敢賭也沒法賭,就賠笑道:“您這何必呢,我們都不容易,别為難我們呐。”
矮鬼也點頭哈腰道:“對啊,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當沒看見,我們這就幹,這就幹。”
他迅速撿起鐮刀塞給高鬼,兩人又割起來。動作透着堪稱浮誇的賣力,甚至帶了幾分讨好的意味,有幾次刀刃砍到手指,黑色鬼氣溢流,也不敢停息,顯然十分懼怕鐘烨口中的大人。
鐘烨裝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在旁邊踱來踱去,葉片踩得咔嚓咔嚓響,忽然發難:“好好幹,知道自己在給誰幹活,幹的是什麼。你站住,我問你,知不知道自己幹的是什麼?”
被他叫住的矮鬼手腳僵硬:“知,知道。”
“是什麼?說清楚。”
“不,不,不,不知道。”
他磕巴個不停,說完突然往地上一伏,擡起頭來淚眼婆娑:“大人,我就一打工的,您千好萬好别跟我這小人置氣,我光知道是域主大人要用葦子,大人便派我們來做,别的實屬不知啊!”
恐慌情緒是會傳染的,高鬼本來還算淡定,這下也慌了,在矮鬼旁邊跪下:“我們草民哪敢過問大人的事情,真不知道那麼多,您,您别往心裡去。”
鐘烨刻意闆着臉:“行了行了起來吧,幹你的活去。”
心裡想,這些鬼民平日不知受到何種待遇,面對他這麼無理的诘問,絲毫不敢質疑,一味認錯。
兩個布衣鬼對視一眼,唯唯諾諾,不敢起身。
鐘烨道:“起來。”
他們才晃悠悠站起來。
鐘烨無意為難他們,現在看來,他們明顯不知道什麼内幕,隻是被遣來幹活的可憐人。
葦子未必是域主要用,大概率是他們口中的大人要用,就挂上個域主名号來驅使百姓幹活。這種事情,倒是在哪裡都一樣。
由此來看,想盡早查探出域主究竟搞的什麼名堂,恐怕不能從普通百姓入手。他們沒有渠道去知道。鄉坊間流言有真有假,容易幹擾人的判斷,時間緊迫,沒空去一一分析驗證。
這種處境鐘烨之前有所預料。處于人生地不熟危機四伏的鬼域,沒有線索沒有外援,在極其有限的時間内,一邊要避免暴露自己身份,一邊還要想方設法探查消息,還是相當秘密的消息,肯定難于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