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交錯重疊,花晚蓮有一瞬間的失神。
楊泠澈觀察他表情,頓時明白了他心中所憶。他其實沒算計什麼,當下更是感慨,面上則不動聲色:“花公子?”
花晚蓮面上溫和淺笑,比往常稍顯親切:“楊二小姐,幸會。聽泠澈說,二小姐昨天便到了玥州……”
被他幾個稱呼喊得一陣暈眩,“二小姐楊泠濃”手裡筷子險些跌落,趕緊擺好,出聲制止:“花公子毋須拘禮,姓名稱呼即可。”
花晚蓮稍一猶豫,顯然認為對初見的女子直呼名字太親昵輕浮,試探着折中輕喚:“楊姑娘?”
楊泠澈熟悉他脾性,“嗯”了一聲不再強求,笑道:“時常聽二哥提起花公子,神交已久。請花公子勿怪,恕我直言,公子雖與二哥交好,然而為何會來向我提親,其實不太明白。”
花晚蓮躊躇着正要回答,楊泠澈卻示意稍等,續道:“或許公子會笑話,姑娘家不知羞。但此番冒昧前來,并非為了回絕。”
花晚蓮微微一怔,甚至表情流露出了驚訝。
楊泠澈坦然微笑:“若花公子已經後悔,盡管坦誠相告,毋需顧慮。或者我就在花州留上幾日,權當作相親。婚姻大事,不可兒戲。”
一番話說得大方,眼神認真語氣懇切,花晚蓮聽完心裡更感歉疚。他本就允諾了楊泠澈,婚約之事可以延後再談,當即道:“在下答應過令兄,好好照顧姑娘。姑娘獨自在外多有不便,不如來雲衣樓小住。玥州及附近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在下帶姑娘去逛逛。”
“說定了。”楊泠澈笑道,“先坐下吃點東西吧?我餓啦。”他先前已經點好了菜,喚夥計來上菜。
花晚蓮在對面落座,被笑盈盈地看着,人生第一次感到有點不無所适從——她的神态和她哥哥太像了,五官也有七分相似,讓花晚蓮恍惚無措,竟感難以面對。
楊泠澈則暗暗觀察花晚蓮的表情,見他溫文爾雅的笑容無懈可擊,并不是面對自己時那随意的樣子,心裡五味雜陳,也恍惚而無奈。
“笃笃”敲門聲響,夥計進屋傳菜,打斷了兩人的愁緒萬千。
菜擺了滿滿一桌,花晚蓮瞧過去,懷疑這位外地來的小姐随夥計推薦就點,根本不知道自己都要了什麼,于是擡頭淡淡瞥那夥計一眼。
夥計驚得一震,顫聲說了句“兩位慢用”,忙不疊往外退,心裡叫苦:怎地不早說請的客人是花少樓主,這下可别把大人物給得罪了。那女子又是誰?顯見的富貴人家小姐,該不會是未來的少樓主夫人吧?碰上大消息了啊!壞了,難不成小命會不保?要不趕緊跑?他自己吓自己,頓時連走路都不會了,“砰”地一聲撞到門框,左腳絆右腳趴在了地上。
楊泠澈困惑地目送夥計的背影連滾帶爬快速遠去。
他來得匆忙,已經好幾天沒有正經吃過飯,餓倒是真餓了,提起筷子看着滿桌的菜,頓時茫然。
都是什麼菜?不認得……
他求救地望向花晚蓮,那樣子太無辜無助,花晚蓮差點笑出來,掩飾地咳了一聲:“給姑娘介紹介紹玥州特色菜?”
楊泠澈趕緊點頭,花晚蓮便一指一盤不知何魚:“這魚是玥州裡碧波湖的特産,叫‘留魚’,得名于它們喜歡停滞一動不動。魚肉脂特别肥滑,且隻産在本地碧波湖裡。姑娘嘗嘗?”
楊泠澈明顯地瑟縮了一下。花晚蓮心想:果然和她哥哥一樣。
這魚還有一個特點——頭特别大,長相特别醜。
而楊泠澈特别挑食。
※
别人挑食大都挑味道,而與衆不同的楊二少爺挑食也挑得與衆不同——他挑外形。
但凡整隻上桌的,筷子一概不碰,并且對頭部越大的越抗拒。飛禽走獸帶着腦袋的不吃,形狀不整齊的部位不吃;水裡遊的更是重災,隻靠蝦仁蟹粉魚片過活,即便是名貴的海參鮑魚也堅決不吃,閉着眼睛往魚肚子上戳一戳就是極限。假使上隻香噴噴油光光的脆皮烤乳豬,任誰家的宴會,楊二少爺都能當場退席。因而被準許出現在楊泠澈餐桌上的葷菜總是些切得方方正正、不會讓人聯想到原形的。
花晚蓮曾經對此表示過疑問,而楊泠澈的回答是:“不覺得像在吃屍體嗎?眼睛還睜得那麼大!”
花晚蓮愈發不解:“可是你殺人的時候,下手速度比我更快。”
楊泠澈把一盤油爆蝦推遠一點,語重心長地說:“那怎麼能一樣?我又沒吃他們!”
花晚蓮依然不太懂這個道理:“人殺了就沒關系嗎?”
楊泠澈說了半天,實在解釋不清楚其中微妙的感受,歎了口氣:“你不會理解我的。”
誰料這句無心的話深深刺激到花晚蓮,他臉色立刻淡漠下來,不再答話,默默伸筷子從被推開的盤子裡搛個最大的蝦來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