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醒了。
那時她不過是想假意暈倒,順勢到林肅府上,找機會拿到他令牌,進入刑部大牢。
但許是連日來太過疲累,她那一倒,竟是當真暈了過去。
她被林肅帶到府上,整整睡了一天才醒,如此,距離任務的期限便隻剩下五天。
寒露睜開眼,男人清瘦輪廓映入眼簾。
青衣烏發,雙眼泛着血絲,他分明笑着,唇向上彎着,如和煦春風一般,可那雙眉卻在輕輕皺着,擔憂陰霾埋在裡面,還有一種寒露看不真切的情緒。
“醒了,有哪裡不舒服嗎?”他面色如常,隻是眼睑下浮着淡淡烏青,透着倦意。
寒露習慣性地打量了他一眼,目光随即快速收回,眼睫垂下時宛如薄薄蝶翼,透着戳人的脆弱。
“沒有,謝謝公子了。”
林肅眼底又泛了血絲。
他搭在床榻邊的手卻始終很克制地保持着距離,指尖微微發顫。
明明隔了這麼多年才見,明明物是人非鬥轉星移,他看着面前之人卻覺熟悉至極。
他日日在夢裡描摹着她的樣子便是如此。
寒露垂着眼思量,正在想要如何去尋他令牌進刑部大牢時,她腦子裡忽然閃過那支紅玉金簪。
簪子呢?
一想到那支簪子,想到那個男人那雙漆黑沉冷的眼眸時,她肩膀微微顫了下。
一陣令人發抖的寒意攀至四肢百骸,寒露平放在床榻的手下意識摸去尋找簪子,卻碰到了他的手。
兩人指尖相觸。
寒露倒是沒什麼異樣,隻覺和蕭淮冷玉般的觸感不一樣,他的指尖帶着肌膚的暖意,碰到倒是很舒服。
她無意中碰到面前男人的手便縮了回來,繼續摸索着其他地方,但林肅卻一怔,那雙染了血絲的瞳孔微微顫着,随即,他垂下了頭,雙手緊握成拳,背弓着,似是在顫抖。
“你……怎麼了?”寒露察覺到了面前男人奇怪的抖動。
她對小時候的記憶其實很模糊,戰火和死亡把一切都沖淡,隻留下反複的噩夢。
盡管她知道面前的人是小時候的玩伴,甚至還和自己有過婚約,但她的确不明白他的執着和激動。
但這不妨礙她利用他。
“公子,那支簪子……”寒露雙手四處摸索,并未摸到簪子後,便朝面前的人問道。
可誰知她這話還沒說完,眼前劃過一陣紅光,她掀起眼皮,便看到那支紅玉金簪在林肅指間。
“甯甯,這支簪子……對你很重要嗎。”他問。
寒露想起那次她砸碎白玉發簪,蕭淮将染了血的紅玉金簪插在她發間的畫面,心髒似是被用力攫住。
簪子若是丢了,他當真會殺了她嗎。
這支簪子,他又為何要給她?
寒露想不明白。
但想不明白,她便不想了。
她收回思緒,眼角餘光瞥過簪子後又很快收回,點點頭。
林肅拿着簪子的手更緊了。
他眼裡血絲未消,鳳眸裡看向面前這位少女時,依然帶着暖如春風的笑意,他的目光很深,仿佛要透過她看着遙遠的另一個人。
林肅看着她,又說:“你同汝陽王蕭淮是何關系?”
寒露心中一顫,垂着的眼睑微微抽動。
她沒想到這人竟是直接問了出來。
他都知道了什麼?
寒露心中一顫,面上卻不顯,少女蝶翼般的睫毛輕輕扇動,她與他對視,神情并無異樣,隻緩慢搖頭,脆如薄冰的聲音有着恰到好處的困惑和茫然。
“小女子不明白公子在說什麼,汝陽王蕭淮又是誰?小女子不過進京來尋親,那日晚上遭遇歹人,逃跑中不慎沖撞到了公子,繼而遺失了簪子,這簪子乃我父母留給我的遺物,故而回來尋找。”
面前男人聽後神色不變,看向她的眉眼裡依舊含着淡淡的,春風般的笑意:“甯甯,你我有過婚約,青梅竹馬,你可對我坦誠相待。”
婚約,青梅竹馬,坦誠相待?
寒露訝然地擡起眼,繼而又搖頭:“小女子所說的句句為真,近日來多謝公子的照顧,我……”
“這支簪子是乃西域血玉打造,西域血玉隻供西域皇室,當年西域進貢,聖上隻把這血玉賞賜給汝陽王……蕭淮,且,這簪子上的式樣亦是出自皇家名匠之手。”
林肅的話入耳,寒露眼睫似蝶翅般輕輕扇動,烏濃卷翹的睫毛垂下又扇起時,似是帶起了一陣陣的風,風自人心底呼嘯而過,那日畫面又閃過眼前。
她原以為,這支簪子是再尋常不過的簪子,不過是他從哪裡得來的小玩意,順手送給了她。
寒露一瞬恍惚。
“甯甯。”林肅又喊她,聲音沉且暖。
聽到這名字,寒露下意識擡起頭,隻見面前男人眼眸裡暈出笑意:“瞧,我喊你這麼多聲甯甯,你并未否認——”
寒露捏緊了手。
林肅繼續帶着笑意看她,一字一句:“因為這本就是你名字。”
寒露沒說話,一雙黑眸定定地看着他,像浸着寒冰,極冷。
她忽然生了殺意。
那一瞬間噴薄的殺意極快,如狂風驟來,洶湧撲面。
而林肅看着她,眸光卻越發柔軟:“你和小時候還是一樣,别怕,我隻是……想提醒你罷了,那日你身上染了許多血,身體又這般虛弱。”
“你我方才重逢,我尚不知你之前經曆了什麼,這些事情你日後都可慢慢同我講,但蕭淮這人……”說到這,他溫潤的嗓音忽地一頓,聽去沉了許多,“你須得遠離。”
林肅又回想起了那日大殿上的眼神,他微微垂着眼,眼底笑意沉了下去。
他雖這幾日雖告假,卻也知道了邊關大捷,殿上蕭淮被賜婚,與武安侯聯姻的事。
一旦聯姻,朝堂局勢必然變幻,武安侯掌沿海兵權,到那時,沿海兵防便在蕭淮掌控之下。
自吳文亮一死後,崔道安出征,崔道安大捷,到如今聯姻……看似樁樁件件與他無關,處處沒有他,但最後獲利的……卻皆是他。
如此,吳文亮之死,崔道安出征,聯姻武安侯……甚至國師的舉薦都與他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是他操縱了這一切。
如此,林肅将這一連串的事情串聯起來後,更覺此人深不可測,手段了得。
眼底笑意消散,一道鋒利劍眉緊緊擰着,方才的溫柔被刑獄裡帶出的肅正之氣掩蓋,竟讓人覺得有幾分駭然。
那甯甯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