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道歉。
這兩個字他說的輕描淡寫,淡而含笑的聲音似一陣春風拂過耳畔,落在寒露耳邊時卻宛若驚雷。
将她劈了個體無完膚。
寒露低垂着頭。
深秋很冷,天又陰沉,她隻着一身簡單的素白襦裙,看去便更冷。
絲縧挽着她細腰,掐着不過盈盈一握,肩背又薄薄一片,好似蝴蝶薄翼一般,使得她越發伶仃,使人憐惜。
男人挑起的眼尾漸漸垂下,桃花眼裡的光晦暗不明,垂在一側的手亦是微微蜷縮起來。
庭院裡死寂一片,濕冷的霧氣氤氲着整座庭院,也纏繞在她眼睫間。
寒露的眼睛濕了,潮潤的水光泛起,将她眼尾也染了些濕紅。
一陣冷風拂過,将她耳畔的發絲吹得揚起,青絲掠過她模糊的視線,待落在她長睫時,她眨了眨眼,面色卻并無任何異樣。
她沒下跪,也沒道歉
少女的沉默使得庭院更加冷寂,她低着頭,看去似乎恭敬而卑微,但她脊背卻挺得很直,似雨中松竹。
絲毫沒有要下跪,要道歉的迹象。
也沒有開口求他。
沒有用那雙眼睛殷切地盯着他,坦誠地攤開自己對他的欲望,也沒有同他撒嬌,說她錯了,說她知道錯了,說她不該忤逆他。
說她再也不敢,再也不會頂撞他,也不會離開他。
沒有。
她什麼都沒說,沒有求他。
男人眼底春風化雨的笑意在這沉默裡逐漸成了徹骨寒冰。
但他偏要折斷她的傲骨。
偏要将她打碎,然後……她便隻能聽話,聽話地、乖乖地待在他身邊。
庭院裡似是下起了飄絮般的小雨,水霧彌漫庭院,使得這一切都變得不真切。
有下人上來打傘,陸容萱樂于看這好戲,以為蕭淮是在幫她出氣,臉頰微燙後嘴角也漾開了笑,她擡起下巴朝寒露哼了聲,接過傘便要往蕭淮走去,誰知蕭淮蓦地往前跨了兩步。
兩步之後,他站在少女面前,不過咫尺,雨氣纏繞兩人之間,男人與少女的呼吸都似乎融進了潮濕雨氣裡。
兩人都站在雨裡。
男人淡淡地垂眼看她,他的長睫沾了水霧,分明将他的桃花眼氤氲得幾分潋滟幾分蠱惑,但這眼神居高臨下,壓迫猶如實質刀刃,正将少女的傲骨和心氣一寸寸砍斷。
男人眼底的笑意徹底消失。
寒露不敢擡頭,四周潮濕陰冷,她卻覺得後頸被他的目光注視,燙如火燒。
她知道,他在長久地注視她,甚至是,審視她。
雨聲漸起,檐上的水珠順着流下,而後啪嗒一聲,滴落在她腳邊。
他的目光一刻都不曾離開過,四周的空氣宛若被他周身的氣息壓迫,被抽離,寒露驟覺窒息。
誰都沒有再說話,呼吸聲都消弭,就連陸容萱都不敢太過放肆,隻意氣揚揚地等着看好戲。
淮哥哥都說了,她必然得跟她下跪道歉。
還以為淮哥哥看得有多重呢,不過是個下賤的奴婢。
檐下的雨珠還在不停地低落,腳邊綻開的水花粘濕了少女素白的裙裾。
雨絲飄在她臉上成了細密的汗,寒露的意識開始迷亂。
這是一種長久的折磨,還有……懲罰。
她不聽話了。
他在馴化她。
寒露骨頭都在發着顫,卻不敢再咬唇,在這長久的折磨裡,終于,她的背脊被他一寸寸折斷,逐漸彎了下去。
但她還是沒說話。
她沉默着。
男人顯然失了耐心,漆黑的發垂下陰影,掩着過分昳麗的眉眼,喜怒難辨,渾身森然。
從前,她也會如此嗎?
她為什麼……為什麼不聽話了?
她何時如此不聽話了。
他要她順從,而不是忤逆。
他要她撒嬌,而不是對抗。
他要她聽話,要她隻為他而活,要絕對的服從。
他要她求他,要她撒嬌,要她服軟,要她和以前那般扯着他衣角,輕而可憐地喊他公子,說,說她不想道歉,
說,她最喜歡公子了。
他要她抱着他喊,喊哥哥哥哥,然後窩在他懷裡睡過去。
她是他養大的,合該如此,不是麼?
檐上又一滴雨落下時,蕭淮的耐心終于告罄。
面前男人忽然往前半步,水花濺起,森冷寒意襲來,寒露猛地抖了下,耳邊又傳來一聲冰冷的命令。
“本王說了,跪下,道歉。”
适才話裡的笑意顯然消失,雷霆般的怒氣溢滿整個庭院,所有人都戰戰兢兢,發着抖,頭都不敢擡。
陸容萱也被吓到,她欲上前的步伐也止住,把腳縮了回去,隻敢窩後面看戲。
她大小姐當慣了,但也不敢在蕭淮面前放肆。
細雨霏霏,眼睫被沾濕,水凝結成淚,将要簌簌而落時,少女依舊沒有動。
她纖細的脖子垂着,頭已經低到了一個快要彎折的弧度,那曲線看起來優美而脆弱。
就像一隻快要四分五裂的斷線木偶。
僵硬而冰冷,并沒有溫順和讨好。
她一個字都未說,連眼皮都未擡,蕭淮胸腔充斥着莫名的躁意。
他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目光自她雪白的頸掠過,垂着的手微動,修長的指骨蜷起,似是成了個扭曲的弧度。
“露兒,本王說過……”
他語調冷的令人發顫。
他在催促她,也在逼她,逼她服軟,逼她求他。
但落在寒露眼裡的是:他并不打算放過她。
他在懲罰她。
這種羞辱便是懲罰。
是了,她是奴隸,是棋子,是被栓着的狗,是鎖在籠子裡的鳥,他如何會放過她。
她還能如何?
庭院裡的人都低着頭不敢說話不敢喘氣,寒露卻覺得,目光全都沉甸甸地壓在她身上,
還有那千金小姐趾高氣昂的嗤笑聲。
她頭痛欲裂,她整個人都被撕成了兩半。
她并不想低頭。
她死都不想低頭,不想下跪,不想道歉。
但是……
少女眼睑垂着,瞥見男人落在她腳邊的錦衣袍擺時,眼角的汗忽地成了淚,巨大的恐懼陡然襲來。
砰的一聲,水花重重濺起,将男人金線滾邊雲紋的衣袍都沾濕。
她跪了下去。
又磕頭,白皙額頭碰在尖銳的青石地面,霎時,雨水變血水,染紅了他一角衣袍。
血色蓦地充斥視線,男人的桃花眼緩慢放大,那血水滲到他眼眸,将他的眼眸也染成了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