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新月醒來時,周圍一片漆黑,隻有前方不遠處一點亮光明明滅滅。
她感覺到自己正伏在一張很硬的桌上,頭很重,頭頂的神經一跳一跳地痛。緩了好一會,她才勉強支起下巴,擡眼看向前方。
在黑暗中待了太久,她一時什麼也看不清楚,隻能模糊地感覺到前方大概是塊熒幕。半晌,她才意識到那是塊投影儀,這會正放着部很老的外國電影,英文的念白靜靜流淌着。
這是……什麼地方?
眼睛漸漸适應了黑暗,她終于看清了周遭的環境。她正在一間教室裡,沒開燈,投影儀的光映出一道道背對着她的身影,看着身形都很稚嫩。
展新月困惑地偏過頭,光影微微照亮了身旁人的側臉。
她身邊坐着個男生,正凝眸安靜地看着前方的熒幕。他高挺的鼻梁下,清晰流暢的下颌線延伸進衣領,構成一道好看的弧線。即使此時半隐在黑暗中,也不難看出這是極驚豔的一張臉。
展新月被牽住了視線,愣愣地盯着他看,心頭浮現出莫名的熟悉感。
男生恰似心有所感,垂眸向她看來。
視線相觸。
他五官輪廓清晰,眼睫極黑,眉眼深邃。光影明滅交錯裡,那雙透亮的眸子裡此時映了銀幕裡的光,好似斂了水波,一瞬間攝住了她的心魄。
心跳似乎短暫地漏了半拍。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前方的亮着的銀幕上,光線暗處,隻有兩人的視線隐秘地交織。
他始終沒有開口,也沒有移開視線。兩人就這麼靜靜注視着彼此,時間仿若凝結。
是時子骞啊。
展新月輕笑一聲,别開了目光。竟夢見了他。
多年不見,她居然還能認得出他。不過也不奇怪,畢竟這麼多年裡,回想她所認識過的男生中,外貌骨相能優越至此的也就他一個罷了。
她放松了些,重新趴回胳膊上。教室裡靜悄悄的,隻有前方熒幕裡傳出的英文台詞靜靜在這一小方天地流淌。
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已經很多年不做這樣的夢了,隻是今日不知怎的,她竟然又夢回學生時代。那些年英語老師偶爾會在晚課上給大家放些電影來看,雖然頻率不高,但也足夠大家高興上一陣子了。都說夢能反映人内心最深處的念想,看來已離開校園多年,那段時光依然靜靜沉在她的記憶深處,從未消散。
今日這場夢出奇的真實,展新月靜靜地觀察着教室裡那一個個熟悉的身影,大家都看得很專注,偶爾有人低低地交頭接耳,一切都那麼鮮活,那麼沉靜,那麼的……值得想念。
她伏了一會,偏過頭視線又一次落向身旁。身側的男生坐得端正,腰背挺拔如青竹,身形高挑,帶着少年獨有的瘦削。此時他的目光已重新投向前方,眉目間淡淡疏離,仿佛剛剛的視線交融不過是一場幻覺。
時子骞,她高中時的同桌。
高中時,時子骞性格冷淡,再加上家境優越,班上少有人敢接近他。自己雖然和他短暫地坐過一學期多的同桌,卻也算不上熟悉,畢業之後更是再也沒有了交集。自高中一别十數年,沒想到她竟還能在夢裡如此清晰地回憶起時子骞少年時的樣子。
她覺得奇怪,卻無心細想。
她的頭依然很痛,隻貪戀這夢中的片刻甯靜,希望這場夢能長一些,再長一些。
然而,世事向來事與願違。
“砰砰砰——”
劇烈的敲門聲響起,一聲更比一聲大。而後,伴随着“吱呀”的聲響,一道刺眼的白光突兀亮起,刺得她下意識地伸手遮了一遮。
這甯靜的夢境,到了謝幕的時候了。
她擋着眼睛,靜靜等待着從夢境中醒來。
不遠處,卻又驚雷似的傳來一道中年男人的聲音。聲如洪鐘,中氣十足。
“又在幹什麼,窗簾拉這麼嚴實,還不開燈,我當你們班沒人呢!”停頓片刻,聲音蓦然轉高,“說了不準晚自習看電影,怎麼還在放?”
年輕的女聲跟着響起,支支吾吾的:“我想着給他們練練聽力……放的都是英文片……”
“别找這些借口,考試考這些嗎?名義上是練聽力,其實就是偷偷放松!我一路走過來整個高中部都在好好上自習,就你們班搞特殊化。這怎麼還有人把凳子搬這麼前面?這是教室,不是菜市場!你們怎麼不上講台上看呢?都給我回自己位置上去!投影儀也趕緊給我關了!”
女老師不敢再辯駁:“好的……王主任。”
電影音效戛然而止,投影儀的幕布發出緩慢上升的器械音,接着便是一片拖動椅子的嘈雜聲,伴随着嘟嘟囔囔的低聲抱怨:“老方瘋了吧,這也要管……”
展新月遮在眼前的手慢慢放下。
眼前,是一道道不情不願拉着椅子的身影,都穿着熟悉青白色校服,身形尚且稚嫩,臉上帶着如出一轍沮喪的神情。他們中很多人她已多年未見,面孔早已在在記憶中模糊,此刻卻重新歸于清晰。
講台上,英語老師許穎低頭收拾着筆記本電腦。一側的教室門口,王安國仍抱着胸站着,那張近乎方形的臉上一臉怒色,眉頭緊緊擰着。
因為臉方,加上身高體重無限趨近于正方形,高中時的教導主任王安國被大家戲稱為老方。
她怔怔地看了好一會,又轉頭看向身側,身旁的男生看不出情緒,對教室裡正發生的事似乎毫不關心,此時垂下眼,淡漠地翻動桌上的書頁。
兩人距離很近,她能看清他垂眼時,纖長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的一小片陰影和鼻梁上那顆若有若無的小痣。
怎麼會有這麼真實的夢。這到底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