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麼養眼的一副幸福家庭圖卷——
卻為何其中那位男主人公偏是她的丈夫。
她恍惚地想了想,許慎是怎麼和她說的來着。哦,他說要去鄰省開會,出門時還一再叮囑她,今晚他不在家,睡前要鎖好窗戶。
盯着許慎的臉,那個瞬間,比起憤怒、痛苦,她心裡首先湧起情緒的竟然是荒誕。太荒誕了,那個早上才和她分别的丈夫,竟然在這裡牽着别的女人,甚至還有一個孩子,這是真實還是幻覺?
好半天,她伸手去摸手機,撥通了許慎的電話。她以為自己是鎮定的,但那一刻她的手抖得幾乎摁不出他的号碼。
怎麼會呢?不會的。
即使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會出軌,但他也不應該會……他是許慎啊。
然而現實總是那麼直白而殘忍。不遠處的男人掏出了手機。他剛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身旁的小男孩就吵鬧着想去夠他的手機。他于是低頭朝着小男孩比了個手勢,一旁的的女人體貼地接過了他舉着的雨傘,将小男孩抱了起來,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小男孩安靜下來。他這才接起了電話。
展新月怔怔地注視着他們的動作。
手機那頭隔着雨聲傳來許慎溫柔的聲音,雨聲那麼大,混着她耳邊的雨,她的全世界都是大雨了。和以往每一次一樣,他的聲音溫柔,耐心,沒有一絲異樣:“喂,月月?”
她握着手機,慢慢壓低了雨傘,遮住了眼前的一切。漫天的雨快要将她吞沒了。聽筒裡傳來男人疑惑的聲音,“怎麼不說話,出什麼事情了嗎?”直到這時,她才終于後知後覺地發現他身旁的年輕女人那麼眼熟。正是她的好閨蜜謝宛之。
許慎,謝宛之。
她的丈夫,她最好的朋友,她從來沒想過會有别的交集的兩個人。
好,好,好。
好一個金石小築,好一個金屋藏嬌。
“可能是摁錯了吧……”手機裡終于轉為悠長的滴聲。
“爸爸,誰是打電話呀?”
“是你不認識的人。”
一家三口低低的講話聲愈來愈近,而後又漸漸遠去,最終隐沒在雨聲中。
展新月擡起傘,又看了一眼他們身後的小區。大雨裡,小區更顯靜谧,确實如它的名字一樣富貴,随處彰顯着不菲的價格。
她沒由來想起大三那年,許慎他爸輕信朋友導緻投資失敗,不僅虧空了家底,還在外面欠了一筆不小的債。那時許慎曾紅着眼睛對她說:“月月,雖然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但你相信我,我一定會努力給你好的生活。”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那裡的,也不記得自己的傘後來去了哪裡。這一切超出了她能承受的限度,于是腦子裡隻剩一個念頭,“我要走”。雖然不知道該去往何處,但她隻知道一刻不停地向前走。她要逃離這裡。慌亂中,連司機還在車上等她也忘記了。
漫天的大雨像刀子一樣包裹住她。十年來自以為的幸福婚姻在一瞬間崩坍。原來那些關于愛的誓言是假的,十幾年的忠貞與愛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手機忽然劇烈地震動起來,許慎的名字出現在屏幕中間。大顆的雨點滴落下來,很快就将那兩個字暈得看不清楚了。展新月沒有挂斷,也沒有接,隻是握着手機在雨裡一直走,一直走,像是怕被剛剛那不堪的一幕再次追上。
然而那震動聲始終不依不饒地追着她,頑強地一遍遍響起。她終于按下通話鍵,電話那頭許慎慌亂到語無倫次的聲音響起:“月月,我怎麼看到家裡的車……你在哪裡?你告訴我你在哪好不好……”
她明明有很多問題想問,這一刻卻忽然覺得沒了意義。她聽見自己平靜到可怕的聲音:“離婚吧。”
那邊一瞬間陷入寂靜,唯有雨聲始終未歇。
她再提不起别的力氣,摁斷了通話,渾渾噩噩中,她隻記得當看到那輛黑色轎車迎面駛來時,她的腦子竟然意外地感到輕松:這荒誕可笑的一切,終于可以結束了。
他不僅是她的丈夫,更是她最好的朋友,靈魂的伴侶。但現在血淋淋的現實告訴她:她這輩子從沒真正認識這個同床共枕十年的男人。
他們曾幾乎占據彼此彼此整個青春最熱烈的回憶,而後十年婚姻愛戀相守,她曾以為兩個人的生命早已交融在一起密不可分,她曾以為兩人的愛情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撼動。然而一切不過如大夢一場,終成虛妄。
生命的最後,淚水大顆滾落,她心中無數念頭百轉千回,最後隻剩下一句诘問。
許慎……為什麼?
她感覺自己流了好多好多的淚,五髒六腑好像都已經化成了水。視線模糊中,一包紙巾被修長的手指推進她的視線範圍,停頓片刻,那隻手輕輕收回。
展新月僵着身子,固執地沒去接那包紙巾。她用手胡亂将被打濕的試卷蹭了蹭,便重新握住了筆,裝作很忙碌地在試卷上塗塗寫寫起來。
任由那包紙巾被刻意遺忘在桌角。好像這樣,就不算是承認了自己此刻的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