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舒緩的音樂響起,教室裡的大家紛紛起身舒展身體,而後呼朋喚友地朝着教室外走去,不一會教室裡便空了大半。
最後一節晚課結束了,放學了。
展新月在座位上又茫然了一會,忽然想起:哦,回家,她該回家。
這個念頭剛一浮出腦海,她像終于找到了主心骨,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撐着桌子站了起來。
她是班上少有的幾個走讀生之一。學校原本嚴格執行寄宿制,但高一入校那陣子,她第一次離開家不适應,每天晚上一給爸媽打電話就忍不住哭。于是那周還沒結束,爸媽就來學校給她申請了走讀。那時候的班主任對此很不滿意,勸他們:“班上這些學生好多都是第一次住校,哪有不哭的呢,過一陣習慣就好了。”不過最終還是在她爸媽的一再堅持下松了口。
起初她還有點不好意思,問爸媽:“你們會不會覺得我很不獨立啊,這麼大了還離不開爸媽,還會因為想家哭。”
爸媽卻說:“不想家就是獨立啦?”
“本來孩子在爸媽身邊的時間也沒多少年,能多幾年就多幾年吧。”
“況且,你怎麼知道爸媽給你辦走讀,不是因為我們倆離不開你呢?”
自那之後,展新月便每晚回家住了。
這會兒,爸媽應該正在校門口等她。
那種如影随形的痛苦仿佛終于能找到一個出口,她從未有一刻這麼迫切地想要見到爸媽。
也許是哭了一晚上原本就有些缺氧,這會猛地站起身,她感覺眼前一陣發黑,不由地撐住桌子緩了緩。
好半天,她終于又重新睜開眼。
身旁的時子骞也還沒走,仍在位置上坐着,手上把玩着一個彩色的小包裝袋。她眼睛還有些花,對不上焦似的,無意識地盯着那個袋子看了一陣。
“要嗎?”
時子骞冷冽清淡的聲音蓦然響起。
展新月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在問自己。可能她無意識的凝視被他誤解成了好奇,于是将它遞了過來。那袋子上面印着個張牙舞爪的小怪獸,花裡胡哨的,躺在他的掌心怎麼看怎麼違和。
展新月問:“這是什麼?”
時子骞好像被問住了,停了幾秒才說:“是糖。跳跳糖。”
展新月疑惑的眼神在他臉上停留一秒,而後漠然移開。跳跳糖?這些孩童時代的小玩意兒,她已有很多年沒見過了。時子骞這樣清清冷冷的人,竟然會喜歡這些。
不過這些她都不關心,她沒去接,禮貌道了謝:“不用了,謝謝。”
而後,徑直離開。
學校的走讀生不多,大部分同學都朝着宿舍的方向走過去,隻有她出了教室一路逆行。她幾乎是一路跑着,可快到校門口時,她的步子漸漸慢下來。
近鄉情怯,她這一刻最想見到的是爸媽。可最不敢面對的也是爸媽。
門外,兩道熟悉的身影并肩而立,穿着相似的黑色短袖,正朝着校園裡面張望,正是她爸爸展巍和媽媽逄雲。
她還記得他們穿着的這件短袖,她自己也有一件,原本是她買衣服時不知該選什麼顔色,幹脆同一個款式買了兩件不同色的,後來一件被逄雲拿去穿了,戲稱這是她們的母女裝。展巍聽了也要來湊熱鬧,拖着她又去買了件男款的,硬是湊成了一家三口的親子裝。
“月月,這兒!”逄雲也幾乎是立刻就看到了她,立刻朝她招手。
“來了!”她别開目光,眼眶忽然又紅了。
還沒走出大門,逄雲已經迎了上來,見她神色不對,連忙攬過她。“呀,這是怎麼了,怎麼哭了?”
展新月擦了擦眼睛,仰起頭企圖擠出笑:“沒有啊。”
可眼睛的濕意擦也擦不盡,新的淚水一股股湧出來。
“這是怎麼了?”逄雲被她這副模樣吓住了,捧住她的臉:“誰欺負你了?”
愧疚,悔恨,和終于找到出口的滿心委屈同時湧出,她一把抱住逄雲,把臉埋在她懷裡哭出了聲。
“怎麼哭成這樣。”逄雲攬住她,一邊拍着她的背,一邊憂心忡忡地看向展巍。
展巍和她交換了一個擔憂的眼神,伸手撫住她的頭,溫聲說道:“發生什麼事了?跟老爸說說,老爸在呢。”
展新月把頭埋得更深,淚水流得洶湧。
爸爸,媽媽,對不起。
她是個不孝的女兒。
當她親眼目睹許慎的背叛後,隻覺得天都塌了,整個人渾渾噩噩找不到主心骨。所以,當她無意識地走上馬路,看到來不及刹車的汽車迎面駛來時,原本是有機會躲開的,她卻在那個瞬間突然喪失了求生的意志,恍惚覺得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麼值得留戀,于是隻是頹然地閉上了眼……
她完全不敢去想,在自己車禍離世的那個世界裡,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爸媽該遭受着怎樣的痛苦。她是獨生女,他們早已年邁,那個世界的她已經不能再盡孝,他們的餘生該怎樣度過……
此刻比起許慎的背叛,她甚至更恨自己那時的懦弱。
她愧疚痛苦到無以複加,說不出别的話,隻能一邊哭邊不停含糊地喊着“爸爸媽媽對不起”。
逄雲從沒見過她這個樣子,心疼得眼睛都紅了。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于是隻能抱着她,一遍遍在她耳邊重複着。“沒關系,沒關系的。”
展巍見她一個勁的哭,顧不上别的,掏出手機,在聯系人一欄搜到了展新月班主任名字就要摁下去,被逄雲用眼神制止了。他無奈地忍了忍,隻好跟着逄雲一起不停重複道:“老爸老媽在呢,沒關系的。”
好久,展新月終于擡起哭紅的眼睛,啞聲說:“你們都不知道我做了什麼,就說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