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禮醒過來,甫一睜眼,便看見折射着淡藍色光線的玻璃幕倒映着淺淺人影。
随着記憶在光照和研究員隐約的聲音中恢複,她才遲鈍地想起,自己已經不在原來的世界了。
長寬四米,縱高兩米,透明材質組成的全透明恒溫箱,這是她的“住所”。自從周禮穿越過來就在這裡,明天将滿一旬。
屋子裡除了淋浴間和洗手間用了能格擋光線的材質,其餘地方均為無死角的透明。向外看,能發現這裡是一間實驗室的内置觀察間,此刻,那些研究員正背對着她說着什麼,連通器沒有扣合,因此周禮能模糊聽到談論着的内容。
她緩緩坐起來,研究員們的聲音有些懶散。大概是因為這是觀察期的最後一天,所有危險可能都已排除,隻需等待明早七點,就能還周禮一個自由。
和她最熟悉的那位夏雅研究員正在吐槽:“老師已經很給她面子了,趙監督一直抓着不放,真的蠻煩的。”
“你還不了解她?”另一個不熟悉的聲音回應,應該是隔壁來串門的研究員,“說來說去無非是想多要些補貼。而且我們才出差回來,剛接到339号這單任務的後續監管。你們好能藏,自毀裝置和檢測發射器都沒配備也不提前說,她肯定急。”
夏雅搖頭:“也不全是,政府批文這次沒下來,想安裝都裝不上。”
“哦?怎麼講?”陌生聲音升起些興味,連連催促。
夏雅推她一把:“少沒個正形,隻是因為周禮是無危險人士,履曆清白,奉獻型軟弱性格,沒有異能。聯邦實驗法規定尊重每個公民的自由權,她全面合格,沒有安裝的理由。”
“什麼?”聲音提高八度。夏雅輕輕一巴掌打在對方肩膀上,她才若有所感地低下聲音,“公民?你們找受試體怎麼能弄到公民,不應該一視同仁,都是罪犯嗎?”
“天星娛樂送來的人,據說是爸媽欠了公司一大筆錢,體質檢測發現她和精神系統适配程度遠超60%,幹脆就送來用身還債了,”夏雅說,“正巧天星最近想做個新人類愛豆,拿她當耗材看看成功率。”
周禮思緒飄遠,十五天來,除了一些基本事項的信息,這還是她第一次從他人口中聽說“自己”的過去。
按實驗室人的說法,這具身體的主人和她的過往一樣,都是被父母賣了。
穿越之前周禮一直過得不太好,她下有一個弟弟。家裡養不起兩個孩子,她數度被攆出門自謀生路,她哭着祈求,才幾次挽回父母所剩不多的良心。
長到快八歲,那兩位實在支撐不起銀錢,三錢銀子就把她賣掉。
所幸是一位雲遊道長買下了她。道長是君子盟中人,帶她回盟,指派一間草屋住着。就這樣,周禮作為門外弟子,一并研習《君子訣》。
往後九年,周禮再也沒有見過那位道長。
沒有師父指點和父母教誨,隻有一道功法口訣,她像一顆野草,自生自滅。
周禮于修道一事堪稱毫無天賦,諸般修不得,走了體修的路子,八年才勘破半道法門。正欲築基便引來雷劫。天劫非一般凡人所能承受,何況隻不過是比普通人跑得快些的修道廢材。周禮被雷光兜頭一劈,就劈來這個地方。
她挺滿意的,這裡風吹不着雨淋不着,有吃有睡,不需要她拼了命去争什麼,這半個月是她有記憶以來最安慰的半月。
隻是明天就要離開透明房子了,要去一個叫天星娛樂的地方當練習生。聽她們說,做練習生是餓出來的。
這點不好。
周禮是個吃飯大過天的人,吃了半個月正常餐食再叫她挨餓,這比叫她再次渡劫還痛苦。尤其是這具身體常年營養不良,細胳膊瘦腿攏共不到八十斤。研究所給的是标準餐,營養是夠的,隻是不知道怎麼回事,肉一點不見長。
結束所有關于這個叫做“精神置換開發339号”實驗的高強度測評與基礎排查後,有一天多的緩沖期讓她休息。昨夜研究員們推進實驗室一個白色大儀器,通宵叫她重新檢查了所有胃腸功能和激素指标。
數據出來得很快,實驗負責人下手術過來看情況時,順手捎帶來她的體檢報告單。
夏雅看到李儒真的身影出現,立刻站直:“老師。”
李儒真點點頭,單手把報告手環甩給夏雅,走近透明幕牆,和牆内正在神遊天外的人正對上眼:“胃潰瘍、代謝異常、吸收不良。她過去的生活狀态不太好,小病不斷,好在都不是大問題。你給她負責人發消息問一下需不需要治療。”
夏雅接住手環:“好的……隻是老師,我們不是默認需要為試驗體提供盡可能使身體健康的治療嗎,怎麼她還需要問負責人?”
李儒真掃視周禮,随口回應:“拖我家那孩子的福。她最近也哭着喊着要當什麼偶像,節食減肥無所不用其極。明明有更好的醫療手段讓她瘦下去,她卻不願意,說什麼最好的練習生都是自然瘦下來的。周禮現在姑且也算是個自然人,要當練習生,還是先看看她公司怎麼安排吧。”
周禮低下頭,錯開和李儒真的眼神。
在李儒真眼裡,自己就是一個因為手術失憶了的傻子,她沒把自己當成——用這裡的話說,叫行為承責人——覺得周禮不能為自己負責,确認周禮沒有過去的記憶後,十五天來周禮的多數請求都被她拒絕了。理由很簡單,什麼都不懂的周禮和三歲小孩沒有區别。
懷揣着修真世界十六年記憶的周禮總不能說我的靈魂來自另一個世界,幾乎憋出内傷。
何況李儒真也不是真的為了周禮好,她隻是借着實驗負責人和長輩的名義隔絕周禮一切多餘要求,周禮說的話統統沒用,不如省些力氣。
她又仰身躺在床上。難得有一天不需要做各種檢測,她要好好利用休息時光,睡個好覺。
夏雅發完訊息回來,便看見周禮斜倚在單人架子床上,臨時手環的光幕展開,沒有隐私設置,在場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在讀幼兒識字課本。
不怪周禮,她雖識字,卻并不是現行簡化字,最好的方式還是從基礎開始再學一遍。
幼兒識字課本剛剛好,通行三千詞學會便不愁交流。周禮也沒讀過這種不用腦子的兒童童話,正是新鮮時候,不講嫌棄,隻覺有趣。
夏雅轉過頭。實驗室裡多數人都贊同李儒真的觀點,周禮的心智隻有三歲,再成熟一點,都不會對幼兒畫本看得這麼津津有味。
不管怎麼說,出監日還是如期而至。沒有到底會不會為她治療的答案,用頭發絲想也是拒絕了,周禮閉上眼睛,然後又睜開,珍惜地喝掉早晨那支營養液,腹中灼痛稍緩。
研究員在外顯光幕上操縱了好一會兒,不知取消了什麼,周禮隻覺渾身一輕。夏雅打開監測儀,确認以太流已經排空,這才對周禮說:“出來吧,你可以回公司了。”
周禮走出來,沒有透明門隔斷外界,眼前的一切都充滿了一種虛幻和不真實,她低頭,就穿着那身淺藍色觀察服準備往外走。
“等等等等,”夏雅沒想到她連預備衣服都不換,她遞過來一隻手環,“戴上這個,這是監測手環,能實時檢測你的身體情況。以太抑制物排除後,你可以自由啟動我們在你頸部植入的精神系統,使用方法在手環裡,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