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撲面而來，吹得周禮一個激靈。

三月的聯邦A區尚還冷意未退，她隻穿着深灰夾絨外套，料子一般，擋不住多少寒風。在淩晨一點的街上才走幾步，便覺得有些受不了。她抖抖索索走出天星集團所在的CBD樓群，甫一擡頭，便看見夜色驟然輝煌耀眼，一時不由得駐足。

資料上說，A區作為聯邦最繁華的所在，人稱“不夜區”，燈光徹夜不眠，無論是商務區還是娛樂區，各有各色燈光絢麗，就比方現在。

若說天星集團的燈光是白藍色冷光與少許淺黃燈光點綴，力求肅然冷感美，那麼隻一街之隔的天星商圈則是極緻的亂中有序。

盤旋在半空中的中軌列車劃出曲狀弧線，扭身擺亂列棟鱗次栉比，纏綿在樓宇腰部，打散不解風情的筆直建築，宛若遊蛇消失在影綽之間。

塔樓式樓群，中高層輔以空中樓閣，據科普說，是以太功能，極其微量的以太物質就能供給商圈一年的高空恒穩能。此項技術由财閥壟斷，普通人接觸不到。

此刻，那些以太物質正在以極其緩慢緩慢的速度分解着。空中樓閣底部逸散彩色以太光帶，絢爛得像深夜中的彩虹，迷蒙美麗。

綴着無數光帶的各色懸浮電子廣告牌在光帶略下一點的位置，離她近的一則播放着某品牌營養液的立體廣告，衣着華麗的明星正舉着罐裝物體，面帶幸福地喝下其中橘色溶液。

周禮走過路口，正式來到商圈區域。馬路上不知設置了什麼屏蔽聲音的儀器，喧鬧在她離開馬路的一瞬間撲面而來，原來這裡真的是人間。

意識回籠，她還記得自己是帶了任務來的，意念稍動一閃，右眼頁面鋪現。

接下任務後，任務描述自動浮現，隻有短短的一句：【受害者為瘦弱女性，兇手手段狠辣，曾犯下連環兇案，本任務具有一定危險性，請務必謹慎。案發倒計時：59分鐘。】

“……”周禮感到無語，接了任務才提醒她任務危險，和脫褲子放屁沒什麼區别。她縮着袖子，目光逡巡向來往的人群。

周圍電子景觀圍成賽博花園，這裡的每一片燈光植物都由商家贊助，目光每路過一處，都能看到不同熒光LOGO，周禮隻是随意看了幾眼，眼睛便有些發花。

信息爆炸的時代，周禮一個初來乍到的古人，還處于難以适應的時段。

無人懸軌車離地面至少二百米，又是白天，沖擊感沒有深夜強，她難得駐足不安。以往草屋周圍五百米人煙有數，一刻鐘便能走完一圈，而這裡露面區便有地上地下各自兩層，數不清的大樓内部更是不知道多少空間，周禮暗暗呵氣，隻求自己不要迷路在這裡。

她打開3D導航，上上下下研究起地标建築。

“請勿在應急下行車道站立，左行安全，請您遵守。”婉轉動聽的自然音在周禮耳邊炸起，周禮并未感覺到有任何人靠近，她吓了一大跳，向左踉跄幾步。

發聲的人戴着一副彩繪面具，面具和帽子一體，是巡街安保志願者。他微微彎着腰，臉上的微笑拟人又僞人：“女士，請靠左側行走。”

周禮站直，平複被吓得猛跳的心髒，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僞人撥正面具，低頭看一眼光腦上的紅點，繼而轉頭離開，去下個地點維持秩序。

夜風吹過，周禮謹慎地看着他鬼魅般的腳步，加速離開。

半分鐘後，面具人再次在街角出現，循着周禮經過，一步步走上前去。

周禮已經看到了疑似可能會受害的對象。

是一個個子矮矮的女生，目測體重不超過八十斤，她渾身酒氣，走路歪歪斜斜。

當今時代，除去特殊職業，大部分人都接受了基因改造，身量普遍在175cm以上，160左右的身高普遍為青少年，因此周禮看了半天，也隻有這一個女生符合案件描述。

她走上前去，在女生即将歪倒前扶了她一把：“你沒事吧？”

女生眼神糊塗，搖搖頭，勉力撐起身體，靠着周禮，鼻子抽動兩下才松開手：“我沒事，謝謝你。”

成年人，剛結束應酬。她身上酒精味道沖擊周禮的鼻子，周禮沒忍住，側過頭打了個噴嚏。

女生在身上摸索半天，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沒帶紙巾，不好意思啊。”

“沒有沒有，”周禮擺擺手，“還好嗎？我看你走路都不太穩。”

“嗯？”清明從她嚴重一閃而過，看清周禮年紀不過十六七後，女生洩了些氣，“确實不太好，晚上跑了兩個酒局。不過小姑娘，你怎麼大半夜在外面晃悠？”

周禮面色如常：“我嗎？我出來買點東西吃。”

“這樣啊……”女生扶一下牆，“能麻煩你帶我去自動售貨機買點熱飲嗎？我醒一下酒，那裡也有賣吃的。”

“好啊。”周禮精神稍松，慶幸女生這麼好說話，伸手扶住她，順着她指的路線慢慢走去。

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脖子後冷冰冰的，就像是過去在山野間修行時，被身後毒蛇盯住的感覺。

合金的未來城市也有毒蛇嗎？周禮回頭看去，那目光又像是消散于風中一樣，不再能被感知到了。

“怎麼了？”感覺到她回頭，女生也轉頭向後看。那是唯獨一家暗着的店鋪，女生見狀，解釋了兩句：“以前那家是做古法水煮魚的，營業不景氣，就盤出去了，怎麼，你想吃？”

“不是，我以為裡面有人，”水煮魚聽起來應該是道清淡無味的菜，周禮不感興趣，“也許是我看錯了吧。”

女生在自動販賣機上下單了熱蘋果醋和番茄汁，叮咚兩聲，兩杯熱鋁罐滾了出來。

她在長椅上坐下，把番茄汁丢給周禮：“謝啦，這個就當我給你的謝禮吧——我叫謝珂，你是哪所學校的學生？這附近就一所聯邦附中，你應該不是高中生吧？”

“我不是學生，”周禮也不記得原主在哪裡寫過自己上過學，她指了指天星娛樂的方向，“我在那裡當練習生。”

“哦哦，”謝珂知道天星娛樂，“自由人偶像？你也是那一大批人之一。”

周禮點點頭。

“過得怎麼樣？聽說練習生都是貸款練習呢，你們成功出道後，結算前要先還公司的培育費用，還蠻貴的。”謝珂同她閑聊。

“一般般吧。”周禮聳肩。

一群瘦骨嶙峋的架子，也不知道出道後誰喜歡，她腹诽道。

謝珂喝一口蘋果醋：“我是來這邊出差的，明早就回去，沒想到今晚還能看到傳說中的練習生，你真的沒做過基因改造？”

周禮摸着溫熱的鋁罐，熱度正在從上面飛速流逝到寒冷的空氣中：“窮，沒錢改造。”

謝珂驚訝地睜大眼睛，定定看她兩秒，難掩激動莫名：“基因改造不是政府福利項目麼，隻要300自由币就能檢測，這也拿不出來？”

她搖頭。

謝珂的眼神一下子充滿了安撫：“哦，怪不得簽了那麼霸王的練習生條款……不過你的基因不錯嘛，天生的漂亮坯子，不然也不會被天星選中。加油哦，期待有一天在懸浮屏上看到你。”

周禮還沒來得及思考出道怎樣不出道怎樣的事，這話正中她的盲區，她緩慢反應了一會兒，才點點頭。

謝珂蠻健談，和她有的沒的聊了許多，周禮毫無心理負擔，畢竟她的答案也并非她真正的人生。直到一罐蘋果醋喝幹，謝珂才站起來：“沒想到你這麼辛苦，要不要去我下榻的酒店？我可以點外賣。現在營業的飯點不是要排隊的網紅店就是酒吧，你應該去不了酒吧那種地方吧？——被人拍到會變成出道後的黑料。”

正合周禮下懷，還有二十分鐘才到倒計時結束，她也不知道什麼才叫任務成功，但看任務是有倒計時的，在這一個小時内，受害人不會死亡，應該就算成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