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禮用酒精浸濕新一張棉柔巾，随口回答：“夢裡什麼都有，我愛做夢，夢裡我是醫學大家。”

許沉舟嘴角抽搐。

所幸物理降溫這一套在沈儀身上還是有用，淩晨五點多，沈儀體溫開始下降，七點左右，穩定在37.8℃。

人沒那麼糊塗，也就緩緩睜開眼睛。

沈儀頭重腳輕，沒能及時進治療艙或吃強效藥的病症就是這樣，眼壓升高，看什麼都暈暈乎乎，頭痛欲裂，顱骨裡有十個小人在跳舞。

她想直起身子，卻發現全身上下沒有哪塊肉不在痛，巨噬細胞和白細胞在她身體裡清除敵襲，人體是巨大的古戰場，清醒過來後隻留下血肉瘡痍。

沈儀鼻子堵得厲害，說話聲音嗡嗡，嗓子劇痛，仿佛下一秒就要裂開：“唔？現在幾點了？”

“快六點了，”許沉舟擡手看時間，“等宵禁結束，我帶你去療愈艙。”

沈儀哼哼幾聲，身上痛得厲害，血肉變成岩漿，她鼻子裡噴燎原熱氣。

周禮手背貼近她脖子，反複試探幾遍，沈儀皮肉痛，病病歪歪皺眉頭，周禮手抽走後，脖子皮膚依然斷裂式疼痛，她聽到周禮說：“問題不大，現在穩定住了。”

許沉舟重新打濕的把毛巾敷在她額頭上，轉頭問周禮：“所以你今天還出不出工？”

這正是周禮頭疼之處。

她是衆目睽睽之下消失的，也未曾預料到自己居然能僅在十幾小時内回到宿舍，一來是昨天的日工資老闆不一定給她結算，二來是許沉舟和沈儀知道内情是一個往局裡鑽，一個本是局中人，而她又要用什麼借口解釋自己憑空消失，又是怎樣回來的呢？

賽博時代不像修仙時代，上工摸魚可以借口更衣茅房，海濱老闆比A區資本家們大方些，療愈艙随便用，無論是是壞肚子還是便秘，進去躺五分鐘必定能好。這樣的後方條件杜絕了員工摸魚，周禮即使情知自己有那一劫，都做不到悄悄消失。

何況她并不知道發難的時間。

周禮想拿工資，又不知如何解釋，已經糾結整整兩個小時。

目睹此事的其他人畢竟隻是普通人，不想許沉舟和沈儀那樣了解得多，問得少，以周禮對人性的理解，有一句說一句地怼實話，流言蜚語用不了多久就會找上她，甩不甩得脫都是未定。

猶豫半晌，她還是放棄了再賺一天工資。

雖然她身在白鲸遊戲和海猴子構成的局中，看不清究竟是誰牽引了這一切的全貌，但即使她是無名小卒，也猜得到自己絕對在棋盤上有一席之地。

周禮心中已有猜測，予白鲸遊戲參與者方便的一切都有可能勾連其中，廟宇副殿、海濱區域監控安放等基建不合規，安保方不出警，那麼該片區管理者和幕後黑手什麼關系，也可窺得一二。

海猴子不像有智商的，路都走不直的生物有光腦這種設備，還能進藍網，認字接單……周禮大概是瘋了才會猜海猴子謀劃了一切。

事實明擺着，沈儀以上一定有人在引導海猴子。

指引海猴子的人幹的事說是連環殺人都不為過。那麼，作為死者中的一位，她狀若無事地再次出現，會不會引起幕後黑手的注意？

得益于海濱監控不足，應該沒攝像頭拍到她：“我不出工了，另外有事。”

在她後面，會再次失蹤的不是李睿蟬和鴻德，任務中沒說這兩人是否要救，周禮不至于蠢到到處跑着當濫好人，但出于禮貌，也便于打開話匣子，她還是問道：“李睿蟬和鴻德，不用管，對吧？”

這又是沈儀正在猶豫的事。

她受到言語暴力已久，若說記恨，李睿蟬和鴻德也不過是記恨名單上之二名字。隻是她膽子小，手段少，最多伸手害人到這裡。

本就一直猶豫的她覺得救回周禮自己也算出了一份力，那份害人的恨心自然而然衰減了不少。

沈儀隻是普通人，對她來說，做好事比做壞事容易得多，不必構建心理防線，也不用數着日子過活。但，李睿蟬和鴻德究其根本，也算她深恨着的人。

欺淩過你的人不會記得過去發生過什麼事，記憶把一切美化成玩笑，他們覺得，隻是玩笑。

傷痕是落在沈儀心裡的，她一方面恨不得他們立刻悔過，痛哭流涕，一方面又覺得他們也許是真的罪不至死，是自己走了極端。

被生活和現實PUA着的人，在有機會操控他人命運時，徹底地迷茫了。

還是大學生，哦不，研究生有水平，許沉舟把沈儀衣服一撂：“為什麼不問問我呢？”

周禮和沈儀兩個沒接受過正規教育的人眼神頓時露出迷茫。

那眼神分明在說：你又不是受害者，也不是加害人，為什麼要問你怎麼辦？

許沉舟難得覺得和法盲說不來：“我聯邦A大第二學位法學碩士，在警局實習過，有律師人脈，這種罪不至死的事又不是辦不了，為什麼不找我呢，給他們應有的懲罰。”

沈儀不相信警察，周禮兩個大眼睛裡隻剩下不可置信。

衙門還講公平正義？

許沉舟甩甩手，咳一聲：“我知道，沒有人脈辦不成事，之前你們沒有人脈，但現在有了呀，我不是人脈嗎？”

家世良好的關系戶。

周禮和沈儀突然想起來許沉舟第一次出場的人設了。

被她熱情融入平民生活的态度和積極出沒于晚上非正常事件的激情與熱情攪和，于人情一道有些糊塗的沈儀和深陷許沉舟坦誠熱烈要異能的周禮後知後覺意識到許沉舟沒開玩笑。

她真能幫忙。

許沉舟如同熱血小狗，昂首挺胸：“說吧，有哪些違法犯紀？我管不了全天下，還管不了身邊嗎？”

沈儀第一次感受到周許二人是幹潛伏的料子。

她們就這樣大喇喇踩着宵禁前時間節點，聽門縫發覺三人還在酣眠，撬鎖進去，徹底把李睿蟬與鴻德從睡夢敲成昏迷，又在王潮生完全沒注意到的情況下拖出兩位成年體大活人，綁了手腳蒙了臉扔在隔間，嘴巴堵住，以保證他們鬧不出大動靜。

周禮謹慎地把用于撬鎖的鐵絲掰回浴室架子上，慶幸古樸裝修的店面裡，小鎮為了在卧室防怪物，杜絕電子門鎖，使用了可附魔的各類舊式鎖頭。

但鎖頭防得住怪，防不住人。

周禮已經摸出了海猴子害人的大緻規律，很簡單——在宿舍外。

若說海濱像遊戲中也有安全點的話，那一定是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