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骞出行簡單,并未帶多少行李,回酒店一趟隻取了護照與錢包等少許物品。
還是錯過九點那趟航班,最終坐上十點的飛機。訂票時裴子骞主動提出付錢,玩笑講算作卞皎的導遊費,卞皎笑着啧了一聲,也沒拒絕,隻是囑咐一句訂經濟艙就好,裴子骞在這方面從不挑剔,便順着他的話來。
登機排隊,尋找座位。
經濟艙終歸狹窄,鄰座相坐,兩雙長腿是有一點無處安放在的。
直到身側傳來逐漸平穩的呼吸聲音,裴子骞的視線才終于從鴿灰色塑料面闆上收回,逐漸垂落側方。
從他的視角,剛巧可以看見卞皎的睫毛随着呼吸幅度極小地起伏。那顆淺痣蹭在幾縷發絲上,離他不過幾指距離。
收回視線,裴子骞調整了下坐姿。
客艙亮燈,卞皎醒來時發覺自己靠在什麼上面。反應了一兩秒,直到頭頂傳來沉沉男聲。
“小皎。”對方講:“到了。”
卞皎擡頭睡眼朦胧,先對上裴子骞的視線,怔了一下然後懵然坐直。
客艙四下的身影都在起身,好像隻有他們還坐在原地動也未動。
他完全想不通自己怎麼會睡得那麼沉。
事實上,到大馬這幾個月以來他的睡眠狀況已經得到不少改善,但也僅僅勉強能維持在六小時内不被異常驚醒,總是在日出前一刻醒來。像眼下這樣的噪亂環境内還能安睡,放在平時絕無可能。
又低頭看了一眼,目光觸及對方肩膀處布料的一片褶皺,卞皎忽然覺得臉頰一陣燒紅。
他下意識擡手想要整理一下,起到一半卻又放下。直到裴子骞再一次側首示意他可以起身了,才很輕地應了一聲,蜷縮了下手指站起身來。
這場旅行從決定到真正抵達不過幾小時時間,到達哥打京那巴魯機場時間是第二天零點半。
本該略顯倉促,但卞皎與裴子骞一後一前走着,視線偷偷攀在對方後背,總覺得這像是在進行一場已經計劃很久的行程,一切都如此突如其來卻又順理成章。
這個時間點不早不晚,一定需要住酒店。
這一次裴子骞沒有詢問,走出機場,卞皎最先見到的就是他遞來的酒店訂單截圖。
盯着看了兩秒,卞皎眼眸微微睜大。
海景特大床房兩間兩晚。
裴子骞确認他已經看清後收回手機,開始與酒店聯系。他夾克裡的黑色襯衫領口沒有系扣,微微敞開,此刻夜風吹過,好似拂過脖頸,模樣落拓又不羁。
空氣結晶通透,卞皎聞到一股很淡的薄荷氣息。
心跳幾乎下意識随之平靜下來,幾秒後,他歎:“裴子骞。”
裴子骞嗯了一聲。
“加個微信。”卞皎說。
裴子骞擡頭,對上他的目光。隻見對方唇角微彎,神色淺笑中透着些許無奈,催促:“快一點,A你房費。”
一晚兩千的海景房,饒是上個月得到一筆不菲的攝影稿費,卞皎仍舊覺得太過奢侈,這樣的便宜他當然無法心安理得地占。
裴子骞卻與他對視兩秒,說:“加微信可以,房費就不用了。”
說完他調出二維碼界面,待擡頭發覺卞皎仍困惑地看着他,才笑了一聲補充說:“卞先生,請相信這個團的福利很好,至少包導遊機酒不是難事。”
一移不移與卞皎對視,眸深處漆黑柔軟,但顯然決心不收這筆房費。
卞皎啞然一刻,真是不知道說什麼。
搖着頭笑了瞬,他幹脆先掃過他的二維碼。
一個黑色的月亮頭像,昵稱就是裴子骞的英文名,申請通過得很迅速。
手指在頭像上停頓兩秒,退回到主界面找到打車軟件,卞皎叫了一輛車去訂好的酒店。他們的行李隻有裴子骞的一個單肩包,就走得很輕便迅速,一切好像都很順利,直到辦理入住。
前台應該是當地姑娘,用英文對他們講抱歉。
系統的原因出現超額預定,現在沒有定好的房型了。
卞皎就問還有什麼房間。
對方看起來好像真的很不好意思,視線在他們二人間移動了一下說,現在碰上幾個假期,目前隻剩一間露台雙床房,不過也是能看見海景的。
卞皎回頭看裴子骞。
“要不然換一家?”他說:“不止這一家。”
裴子骞沒有點頭,對他說稍等,然後問前台:“明晚有其他房型嗎?”
前台說有。
卞皎就見裴子骞看向自己:“已經很晚,湊合住一晚,可以麼?”
卞皎遲疑。
裴子骞說:“異國他鄉,安全考慮。”
卞皎最終點頭。
其實兩個男人并沒有什麼好怕的,但裴子骞的話也不無道理。
卞皎近來也讀财經刊物,關注國際科技領域動态,知道Oneiro新品線啟動後影響力與日俱增進入轉型階段,想裴子骞這種報道上的常客,行不履危,确實謹慎為上要好。
房間就在一樓,拿到房卡後二人跟随接待腳步,期間卞皎走在前面,裴子骞跟在他身後,步子很慢。
刷開房間時已是淩晨一點半。
酒店裝修算是北歐風,偏暖色調,家具基本都是幹淨的原木漆色。裴子骞在電視櫃前放下包,從裡面取出換洗衣物。
吉隆坡登機前,他主動提出将卞皎的行李也裝在他這裡。
此時卞皎就站在玄關處,剛巧看着他的動作。
那雙大手指節修長卻很有力,燈光下手背青筋虬結,正拿着的那一包衣物就是卞皎的,打量了兩秒禮節性移開視線,轉頭看向他。
卞皎幾乎同時上前,步子有些急,從他手中接過自己的行李。
這一包分裝袋裡是他換洗的貼身衣物。
他之所以站在玄關遲遲沒有入内,是想兩人一間房間入睡本來已夠窘迫,現下又來這麼一遭,卞皎心裡自然不了一點。還好,至少裴子骞又沒有透視眼,并不知曉這裡面裝的是什麼。
接過衣物後,空氣好像凝滞幾秒。
卞皎手指微不可察攥緊,剛想說句其他什麼緩解氛圍,偏生這時候,裴子骞忽然開口:
“你先洗澡?”
他的聲音本來就低,現下身處夜深人靜這樣隻有兩人的空間裡,更顯磁沉。
同一時間,裴子骞的這句話伴随着許多畫面一起出現在卞皎眼前。
過去相處的點滴如同電影畫格一般倏忽飄閃而過,卞皎頭一次意識到自己在這方面好像沒有什麼成長,也許這五個月來有些許開竅,但也僅僅局限于些許。
滞愣一秒,耳邊無端閃過幾小時前在吉隆坡重逢第一面時,對方開口的那聲小皎。
當時耳畔尚有潮濕海風吹散,故而沒有特别感覺,直待眼下真正靠近聽清,才恍然察覺到這聲音與過去相比真是變低太多太多,低到即使用攝人心魄這樣的表達來形容也不為過。
“……都可以,”重新開口,卞皎的嗓心有些不暢。
壓下情緒異樣,他說:“你想先洗也行。”
裴子骞看起來倒是自然許多。
“那你先吧。”他輕聲講:“我收拾一下。”
卞皎講好,拿起衣物進到浴室。
好在這個酒店并沒有戲劇到用磨砂玻璃在浴室,沖過澡後,卞皎思緒被迫平靜許多。
酒店的沐浴露是很清新的薄荷香味,與裴子骞身上的味道很像,和他幾天前于吉隆坡新買的那盞舊款香薰更是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