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隆冬,中京有大事起。
權宦亂權,老皇帝惑于仙丹,遽然崩逝,早先皇子數人,競相逐鹿,紛争死傷。
終至群龍無首,唯餘九皇子,稚齡未盈九歲,遂承大統,以續皇祚。乃封北境統帥陸氏為輔政攝政王,以鎮朝綱。
然則,東廠督公錄玉奴,兼司禮監掌銀,先前甚得老皇帝寵愛,權傾朝野,朝政實握其手。
朝堂之上,風雲變幻,波谲雲詭,群臣或依附,或暗鬥,亂象叢生,國本動搖。
九皇子幼沖,攝政王雖威名赫赫,亦難獨力挽狂瀾于既倒。時局如此,未知天下蒼生何日得見太平之景也。
此時,江都王特遣世子江淮舟入京,入了這趟渾水。
——
夜色蒼穹之下,寒風凜冽,卷起千堆雪,漫天大雪紛紛揚揚,無聲地飄落。
鋪滿了整個中京城。
銀裝素裹之下,街巷間,燈火稀疏,偶爾一兩盞油燈在風中搖曳,遠處,城牆巍峨。
大雪之中,隻餘下偶爾傳來的更鼓聲。
江淮舟的意識如同漂浮在茫茫大海上的一葉扁舟,迷迷糊糊,時沉時浮。
他的意識在模糊與清醒之間徘徊。
在最後一聲更鼓聲敲響的時候,江淮舟猛然清醒過來,察覺到自己在陌生的環境裡,他不曾睜眼,微微動了動手指,卻發現自己是被五花大綁着。
等一下。
他……
他入京了……然後呢?
然後……?
想起來了,他被人埋伏了!
江淮舟暗自咬牙切齒,他因為私事去了一趟城郊私塾,本該是不應被人知曉的行蹤,卻萬萬沒想到那裡居然有錦衣衛的埋伏。
那一群帶刀錦衣衛沒說兩句便要來抓他,江淮舟雖自诩身手好,卻被糾纏主吃了個暗虧。
中了箭,上面必然抹了藥,能叫人瞬間失去意識,又昏睡不醒……
想想看那莫名其妙出現在私塾裡面的幾十個錦衣衛,個個都是絕頂的身手,放到江湖上,怎麼說也得個個有名有氣、有頭有臉。
錦衣衛居然下這麼大的手筆來迷暈他!
江淮舟醒了,但是謹慎起見沒睜眼,感受了一下,渾身輕飄飄的根本提不起力氣。
感覺應該是被放進了床榻裡,枕頭和被子都是頂好的料子,奢侈的很,聽呼吸,屋内還有人,一絲清幽的、屬于人的軟香鑽進鼻尖,混着室内熏起的熏香。
“世子爺,醒了就睜眼吧。”
一聲清潤偏細的男聲響起,伴着幾聲若有若無壓抑的咳嗽。
江淮舟頓時氣上心頭,蓦然睜眼,心想,他倒是要看看到底是哪個王八羔子,出這層出不窮的損招來陰人。
出乎意料地,江淮舟對上了一雙冷若冰霜的眸子。
那人正坐在他的床沿,伸手一勾,解開了江淮舟身上捆住的繩子。
此人身形纖細,撐不起身上的蟒袍威風凜凜,反倒顯得幾分陰鸷病弱,瘦骨嶙峋,膚色白得不正常,幾乎接近透明,給人一種病态的脆弱感。
然而,對上那雙眼睛,不免讓江淮舟皺眉。
陰冷帶着深入骨髓的寒意,目光猶如化不開的冰,冷冽而銳利,直刺人心。
在這雙冷若冰霜的眸子注視下,好像被毒蛇鎖定的獵物一樣。
“你……”
江淮舟呼吸一窒,莫名覺得有幾分熟悉,可又覺得陌生極了,他皺眉,暗暗審視着自己當前的處境。
果不其然,自己的四肢都被粗重的鐵鍊牢牢鎖住,每一根鐵鍊都足有兩指寬,顯得異常堅固,這些鐵鍊一路延伸至床頭。
因着藥效還沒過,哪怕綁住他的繩子被解開了,江淮舟身上也沒有力氣,他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煩躁和不安。
深知自己此刻的處境十分不妙,必須盡快找到脫身之法,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江淮舟忍了滿肚子的火氣,擡頭硬生生扯出一個笑,語氣卻沒見得有多好:
“你是誰,為何擒我?”
看着江淮舟醒來了,錄玉奴清麗又冷豔的臉上露出一點點笑意來。
說來也怪,這人不笑的時候,真是叫人看一眼都覺得冷和狠,可他一笑,卻宛如冰雪消融一般,眼角甚至透幾分誘人的媚意。
錄玉奴挑眸,不緊不慢地開口道:“隻是請世子爺來做客的,世子爺不必擔憂。”
江淮舟冷冷地、警惕十足地看着眼前柔若無骨的秾豔美人,心中警鈴大作:
“司禮監的人,還是三品以上,你是誰?”
這人一身朱紅官服,想不叫人認出來都難。
衣擺處張揚地繡有金色的花紋,繁複而精細,宛如流動的金色液體,領口處鑲嵌着金邊,金邊之上,繡有精緻的蟒紋圖案,騰雲駕霧。
必然是司禮監的宦官。
聽到這句話,錄玉奴臉上的笑意收斂了,臉色又冷了下來:
“世子爺如此聰慧,卻還是被擒了。
說起來,難為世子爺費心,居然一入京就去那般偏僻的城郊,是為了尋人?”
蛇蠍美人嘲諷地瞥了一眼江淮舟:
“何必去呢,世子爺一去,‘沈斐之’就活不成了。”
“你!”
江淮舟在聽到那句話的瞬間,原本平靜的面容瞬間變得鐵青。
他怒目而視,仿佛要用眼神将眼前的美人生吞活剝,冷靜在這一刻被徹底打破。
江淮舟硬抗着藥效,猛地起身,想要沖向錄玉奴,像是暴怒的老虎,雙手緊握成拳,眼中閃爍着兇狠,然而,就在這時,他卻被身上的鎖鍊狠狠地扯住。
那青筋暴起的手距離錄玉奴那截雪白的脖頸隻有一寸之遙,卻再也無法前進分毫。
他怒道:“腌臜東西,你們把他怎麼樣了!”
沈斐之……
江淮舟和沈斐之其實還是小時候認識的,後來江淮舟去了北境,沈家遭難,好不容易後來又聯系上了,說是流落民間,進了家私塾,日子過得也算是平平淡淡。
小時候的沈斐之也是那麼清清冷冷地坐在學院的窗邊,脾氣也不好。
特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