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堂跟着往下喊号,一直喊到十六号,食盤上的盅盞終于裝完。
剩下的隊伍往前挪着,繼續等。
在酒樓裡堂食的客人不一定都有出色的嗅覺,但鼻子也還沒廢,總覺得随着剛剛那幾個跑堂的出來,與之而來的還有一股并不濃烈但極為誘人的酸香味。
不像炙羊肉的氣味那麼霸道,以橫掃千軍的氣勢鑽進鼻腔裡,但它就像把小刷子,在敏感柔嫩的心尖兒上這麼來回的輕輕的撥弄,若有若無,似隐似現。
聞着腦子裡都能想象出,湯色應是清清淡淡,但又招人的緊。
客人琢磨琢磨嘴裡的味兒,這炙羊肉怎麼就沒這麼香了呢。
将食盒裝好的小厮紛紛往各家走去。
陳家小厮來得早,正好排在前面些,取完湯盅便往府衙趕。
滁州共劃分為東西南北四方,每方設一衙,負責日常雜務處理。每衙亦設有膳堂,僅于午膳時間提供膳食。
今日如同往常,午膳的點,三五小吏結群往廚堂去。
唯一人離群,走向側門方向。
“陳端,”友人叫住離群之人:“你幹嘛去,咱們一起去廚堂,按菜譜排今兒應該有醬燒肉,完了就沒了!”
“你們先走,我去側門取個食盒。”小吏陳端和同僚打聲招呼,去往府衙側門。
拎着食盒到膳堂,同僚們都吃的差不多了,陳端尋了個角落,自行坐下,打開食盒,将菜一一取出。
“什麼味兒,好香啊!”同僚老魏路過,拍着他的肩:“陳端,這是家裡送的菜?你可真好命!來來來,讓我嘗一口!”
“我也要!難怪你不吃膳堂,背着我們自己吃好的!”
不僅是老魏,臉皮厚些不拿自己當外人的幾位同僚,明明已經用過午膳了,還湊上來鬧着要分菜。
衆人的舌頭識貨,嘗了一圈下來,都認為那碗湯煲最為驚豔,連連誇贊陳老夫人好廚藝。
食盒裡裝了近兩人的分量,陳端愣是沒吃飽,全讓這群牲口分了去。
風卷殘雲之後,隻剩菜湯,他無奈的端着碗碟将菜湯倒進膳堂内裝殘羹的大甕中,一轉頭竟見縣丞大人站在自己身後。
縣丞微微颔首道:“陳吏。”
對于上官,陳端有種天然的畏懼感,如同老鼠見了貓,恭敬且老實道:“縣丞大人安。”
打過招呼後,陳端速走。
救命,進府衙三月有餘,他與縣丞大人說過的話不超過五句,都是這般碰着面禮節性的打個招呼。
第二日午膳時,陳端提着食盒回來,幾位同僚興高采烈的招手等着他一同,且振振有詞道:“這份量你也吃不完,吃多了容易積食,吃少了不要也抛灑浪費,我們這是在幫你解決問題。”
這股不要臉的勁兒直到縣丞大人端着食盤同樣在旁邊坐下。
衆人:……
這個飯它突然就不香了。
“我吃完了,告辭。”
“我突然想起還寫份文書沒寫,先走一步。”
“方才老魏好像在叫我,我去問問什麼事!”
片刻間,桌前隻剩陳端和縣丞大人。
跑慢一步的陳端:……
縣丞大人對他微微一笑,還邀請陳端嘗嘗自己的膳食,和藹至極。
第三日,陳端與縣丞大人同桌用膳。
陳端悶頭吃飯,不太消化。
第四日,陳端與縣丞大人同桌用膳。
陳端悶頭吃飯,不消化。
第五日,陳端與縣丞大人同桌用膳。
陳端悶頭吃飯,很不消化。
陳端決定自救。
經過調查,确定縣丞大人家中沒有适齡未婚待嫁女娘。
又自行檢查,确定最近公務無重大錯漏。
又調查,縣丞大人行事正直一如往常,無收賄受賄特殊迹象。
又觀察,縣丞大人并無想給陳端穿小鞋迹象。
……陳端查了小半個月,與縣丞大人同桌用膳小半個月,瘦了五斤半,把他能想到的所有可能都排了個遍。
不是,縣丞大人為何獨獨锲而不舍與他同食?!
總不能是突然發現他才華橫溢,天資不凡吧。
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敢去問縣丞大人,陳端無奈,今日索性讓小厮多訂一份湯煲,分與縣丞大人。
縣丞驚訝:“原是酒樓訂的,我還以為是陳吏家中手藝,滋味甚美。”
陳端:……
不是吧。
陳端艱難擠出一個微笑:“這家在長樂街,西福樓,酸菜煲是他們家的招牌。外裝确實樸實了些,未帶酒樓徽記。”
次日午膳時間,同僚老魏端着食盤在陳端身邊落座,驚奇道:“今日縣丞大人怎麼沒和你一起?”
他望向陳端的食盤:“怎麼沒湯煲,我還想分點呢。”
陳端平靜而悲傷的擡手,手心向外,示意他住嘴:“别跟我提湯煲。”
西福樓内,胡掌櫃翻着湯煲的訂食單子細細看,心裡樂開了花。
最近怎麼這麼多衙官都來下單。
這點貨量根本不夠,不行,他得催催楚家牧場再多養些鴨苗,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