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啊！”時默抓起地上的碎玻璃片，抵在自己手腕上，通紅的眼睛裡是陸遲從未見過的決絕，“你不滾，我就真的劃了。”

教室裡死一般的寂靜，隻有時默壓抑的抽氣聲，和陸遲劇烈的心跳聲。

班長嚴小軍上前一把奪過他手裡的碎片，“吵架歸吵架，别做出格的事啊！”

這恐怕是嚴小軍第一次發揮班長作用。

他看着那片抵在皮膚上的玻璃，看着時默眼裡那片被自己親手澆滅的光，突然意識到，比起瘾症的戒斷，他剛才的“故意冷落”，才是對這崽子最狠的淩遲。

幾個女同學過來幫忙，把碎玻璃片打掃幹淨，順便安撫一下時默情緒。

時默在班裡人緣不錯，因為全班都等着抄他作業呢，可以說是一個人養活了全班。

不僅給抄，就算把作業本弄褶皺了，滴上辣油他也不生氣。

還會給同學們講題，不嫌煩不嫌笨，沒有一絲的不耐煩。

所以今天發生的事，大家都認為是陸遲的錯，時默本身就是個安靜内斂的同學對誰都友好，而陸遲呢，冷個臉，拽的跟二五八萬似的，肯定是他欺負時默了。

都來說句“公道話”。

你給時默道個歉吧，我們都覺得是你的錯。

宋相思一回來，看到時默桌上一大袋好吃的，跟葉小滿十分不客氣翻起來，“哇塞，時小默同學，你發達了？這麼多？”

“你都吃了吧，我不想吃。”時默将袋子遞給她。

“哇塞，那多不好意思呀！”嘴上說不好意思也沒見她少吃。

趙東偉和韓旭打球回來，流了一腦門的熱汗。

趙東偉用校服袖子胡亂抹了把額角的汗，跟在韓旭身後撞開教室後門。

嗓子眼幹得像要冒火，目光同時落向各自的課桌。

韓旭的不鏽鋼水杯還歪在桌角，趙東偉的座位上卻隻剩幾本随意擺放的課本。

“我水杯呢？”趙東偉的聲音帶着運動後的沙啞。

韓旭擰開自己的水杯灌了大半口，喉結滾動着咽下：“你自己的東西你問誰呢？”

教室前排突然有人嗤笑一聲，前排女生轉過身，下巴朝牆角點了點：“東偉你别找了，剛才時默跟陸遲吵架，拎起你桌子上的杯子就摔地上了。”

趙東偉猛地擡頭，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牆角的垃圾桶旁果然散落着一堆細碎的玻璃碴，幾片較大的碎片還映着窗外的陽光，像撒了一地熄滅的星星。

趙東偉的眉頭擰成了疙瘩，額角的汗珠還在往下淌，卻顧不上擦了，“他倆吵架關我杯子什麼事？”

等等！他倆吵架了？

四個人幾乎是一同開口，“你倆吵架了？”

“可不是，”那男生繼續搭茬，“跟世界大戰似的。”

趙東偉校服拉鍊還敞着，汗濕的劉海黏在額角：“你跟陸遲怎麼回事？他欺負你了？”

韓旭葉小滿和宋相思也立刻圍了過來。

韓旭身上的汗味混着陽光的氣息：“就是！陸遲居然敢欺負你，放心有哥幾個給你撐腰。”葉小滿摩拳擦掌，故意把指關節掰得咔咔響，“不就是揍陸遲嗎？包在我們身上！”

韓旭一掌拍在她後腦勺，“你沒事少掰你手指頭。”

葉小滿還回去，“你沒事少啃你指甲蓋。”

時默聽見這話，他猛地擡起頭，耳根先紅了一片，他看見趙東偉擰着眉的關切臉，又瞥見韓旭義憤填膺的模樣，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總不能說，是因為陸遲這幾天不和自己做遊戲自己跟他鬧脾氣吧。

“沒、沒什麼……”他低下頭，假裝整理淩亂的草稿紙，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陰影，“杯子我明天還你。”

“你别轉移話題。”趙東偉顯然不信，伸手戳了戳時默的胳膊，“你平時跟别人說話都客客氣氣的，怎麼就跟他吵起來了？肯定是他欺負你！”

“真不是……”時默的聲音越來越小，手指無意識地卷着練習冊的邊角，把紙頁搓得發皺，“是我……我的問題。”

剛才吵架時，他确實是急了。

急着陸遲怎麼能對自己這麼敷衍，急着那點被冷落的委屈該往哪兒放。

陸遲的冷淡平靜像根小刺，紮得他心裡又酸又脹，于是便賭氣抓起最近的杯子摔了出去——哪成想摔的是趙東偉的。

“行了行了，看時默這臉紅的，”韓旭在一旁打圓場，拍了拍趙東偉的背，“人家不好意思說，咱們外人别瞎摻和。”

宋相思遞給他一袋零食：“時默的。”

韓旭趙東偉看到這袋零食跟看到親爹似的，感恩戴德，“陸遲要是敢欺負你，你就跟我倆說，放學我倆套麻袋給他揍一頓，保準你消氣。”

“好了，别生氣了。”陸遲的聲音壓得很低，帶着點不易察覺的沙啞，吐息拂過時默泛紅的耳廓，“是我的錯，不該跟你吵架。”

腰上的力道不輕不重，帶着慣常的掌控感。

時默卻猛地一顫，不是因為羞赧，而是那點久違的、熟悉觸感，像根點燃的引線，“刺啦”一聲就把心底壓抑了好幾天的躁動全勾了出來。

陸遲這樣摟着他，指尖沿着脊椎骨一路劃下去，癢得他渾身都在抖，那還是在教師節那天。

“哥……”時默仰起頭，尾音不自覺地帶上點黏膩的懇求，“晚上……”

他想說的是“把沒做完的‘遊戲’繼續下去”。

喉結滾動着，後半句卡在舌尖，化作一個模糊的氣音，卻足夠讓陸遲讀懂那點藏在眼底的渴望——那是被他親手養出來的、隻對着他才會露出的小狗般的依賴。

陸遲的指尖頓了頓，指腹下的肌膚透過布料傳來灼熱的溫度。

他看着時默微微張開的嘴唇，此刻卻像在無聲地邀請着什麼。

但他很快移開目光，語氣陡然變得冷硬：“沒有。”

“……”時默臉上的血色瞬間褪了幾分，腰上的手還沒松開，卻像是突然變成了冰塊。

他不解地眨眨眼，睫毛上沾着細小的汗珠：“為什麼？你之前不是說……”

“之前是之前。”陸遲打斷他，收回手往後退了半步，拉開的距離剛好夠時默看清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掙紮。

宋相思他們聽不懂他倆在說什麼謎語，隻是一味的吃。

自己已經完全離不開他。

那種被完全掌控的感覺，像藤蔓纏繞着樹幹，早已讓他習慣了依附，甚至……上了瘾。

現在樹幹突然說“别纏了”，藤蔓隻會更慌地想收緊根系。

時默往前蹭了半步，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執拗：“我沒胡鬧……我就是想讓你……”讓你像以前一樣管着我，讓你把我困在你身邊，讓我做那隻永遠離不開你的小狗。

最後幾個字他沒說出口，隻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拽住了陸遲垂在身側的衣角，指尖絞着布料，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陸遲低頭看着那隻攥得發白的手，喉結重重滾動了一下。

隻剩下兩人之間沉默的張力在空氣裡發酵。

他知道時默在想什麼，知道那點關系早已變了味，變成了彼此心照不宣的依賴與縱容。

“聽話。”陸遲的聲音依舊冷硬，眼神卻在觸到時默泛紅的眼角時，幾不可察地軟了一瞬。他伸出手，不是像往常一樣揉他的頭發，而是輕輕撥開了那隻拽着衣角的手。

時默看着自己空空的指尖，心裡那點剛燃起的火，被這聲“沒有”和這記輕推，澆得隻剩幾縷冒煙的灰燼。

吃到一半的趙東偉擡頭，“你别給我買杯子，我家裡多的是。”

比摔碎的玻璃杯更讓人心慌的，是那個把你調教成離不開他的人，突然說要收回所有的管束。

而他這株藤蔓，早已在攀附的過程中，把根須深深紮進了對方的血肉裡。

現在樹幹要走了，他該怎麼活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