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看着站在窗戶前的黎文文不耐煩道:“你在猶豫什麼?下去啊。”
“姐姐,你可以先下去嗎?我害怕。”黎文文朝方柏投來求助的眼神,方柏幾乎是所有人裡唯一向她釋放善意的人。
方柏看着黎文文向後縮的身影,不知道該作何感想。她知道黎文文是被逼無奈,但就像之前所說,這是她尋求他人庇護的代價。自己也沒有出聲拯救她的資格和能力。
“我……”
阮西西打斷了方柏的話,溫柔但堅定道,“你先下去吧,我們很快就下來了。”
“啧,有完沒完,你自己下去還是我扔你下去。”卡洛斯作勢就要動手。
“我,我下去!”黎文文一咬牙,抓着繩索站到窗台上。
方柏清楚看到,黎文文最後先是看了阮西西一眼,後又瞟了自己一下。那眼神裡,裝滿了埋冤和恨意。
她不明白,就算恨,難道不該先恨卡洛斯嗎?但很快方柏就給了自己答案,或許黎文文已經沒有仇恨卡洛斯的勇氣了。
方柏見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這濃稠的黑暗裡,抓起繩索也要走,阮西西卻抓住了她的手臂——自己又被攔下了。
“方沐,她不是什麼良善之輩,你别被她騙了。”阮西西的眼裡透着不贊同。
“我感受得到。隻是她年齡還那麼小……。”
“我不知道她的過往,但她的言行和眼神,可不像什麼正直的人,也不像聰明人。”阮西西也抓住繩索,“再等等。看她會不會傳消息給我們,還是想害我們。”
阮西西的眼光毒辣極了,黎文文下去後就像消失了般,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直到……
“啊!救我!”窗下傳來黎文文尖銳的慘叫。
雖然這麼想很不好,但方柏可以完全斷定黎文文并不想提供線索,她不想讓任何一個人安全下落。盡管自己并沒有害過她,甚至在試着釋放善意。
說實話,有點失望。
“你先下去,我掩護你。”
看着阮西西堅定的眼神,方柏毫不猶豫地抓着床單躍下。
一瞬間,黑暗籠罩方柏,她不禁心底發寒。人總是在恐懼黑暗,沒有人知道,這未知的深處究竟潛藏着怎樣的危險。
或許她從未見過的怪物正在一旁盯着自己,或許是人形生物,或許是那個管家。
方柏抑制住自己對眼前黑暗的想象,強迫自己專注于眼前的繩索。
為了加快速度,也因為完全沒有經驗,方柏根本抓不緊繩子,更沒有任何技巧輔助。布料就這麼直直從她手掌中快遞劃過,有些粗糙的面料傾刻間割爛她的掌心。
火辣辣的刺痛傳來,五指連心,這一瞬間方柏隻能感受到自己的手掌,她仿佛可以看到纖維刺進自己的皮肉,再狠狠扯出。
疼痛堵在胸口,冷汗瞬間爬滿她的臉,方柏想要大叫,卻又害怕引來野獸,唯有緊緊咬着牙。
忽然,一股推力從左臂傳來,緊随其後的是尖銳的刺痛。
野獸利爪劃破方柏的運動外套,毫不留情地留下四道鮮血淋漓的抓痕。
“呃……”受傷的手臂失力,方柏被迫摔到地上。
好在此時距離地面已經不遠,她不過是跌坐在地,并沒有因此受更多的傷。
但情況并沒有多好,方柏的眉心突突直跳,她有強烈的預感,野獸又來了!
“砰!”一聲悶響從身前傳來。
盡管周邊隻有無盡的黑暗,但方柏幾乎可以想象出阮西西從天而降,一腳或者一拳打在正欲撲向自己的野獸身上。
真正的英雄啊!
但比起擊打聲,更大聲的是一旁黎文文的痛呼,“救救我,方沐你救我啊!”
“站得起來嗎?”阮西西的手搭在方柏的右肩上。
方柏咬牙抓住她的手站起身,“快走!”
阮西西也不猶豫,拉上方柏的手就轉身朝大門的方向跑去。
緊跟其後的卡洛斯甚至不需要借助繩索便縱身由窗台躍下,以微蹲的姿勢穩穩落在草地上。
他嫌棄地看了眼幾乎半殘的黎文文,嫌惡地拽着她的衣領将她拎走。
并不是卡洛斯僅存的善良爆發,而是他需要一個肉盾。而黎文文正是他為此準備的。
萊蒂西亞墊底,憑借着多年冒險家的經驗和強壯的體魄,她也安然落地,緊跟在卡洛斯身後。
看回前方的方柏阮西西二人,他們緊貼着牆皮,憑借觸摸确認方位。
突然,粗糙的外牆觸感被一陣光滑冰涼代替,方柏幾乎是馬上松開了阮西西的手,取出鐮刀,“你去看門,我留下砸窗。”
阮西西也不是猶豫的人,加快速度加向前跑去,約是五秒後,“砸窗!門開不了!”
瞬間,鐮刀下砸,玻璃如蛛網般碎裂,蔓延。
“讓開!”卡洛斯大喊一聲,方柏側身避開,随即他的短刀刺入蛛網中心。
手腕用力一擰,玻璃崩碎,朝四面八方飛濺。
方柏捂着流血的左臂,急忙沖進山莊。
眼前,一根燃着暖黃色火焰的蠟燭孤零零地擺在大廳桌子的正中間,成為了這昏暗世界裡唯一的光。
也令方柏找回了一絲安全感。
但它又是如此突兀——沒人知道,這究竟是善意的援助還是陷阱的誘餌。
“啊……”虛弱的慘叫聲響起。
衆人皆是一驚,朝聲源望去,黎文文正痛苦地趴在地上。
她的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好肉,上半身布滿了各種抓痕,而下半身則全是在泥土上拖蹭的痕迹。
黎文文的哭喊聲越發凄厲,聽得方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較真地講,江紀澤的傷應該更加嚴重,他處于黑暗中的時間更長,也沒人替他分擔壓力。可他實在是太能忍了,江紀澤的一言不發讓方柏本能地忽視了他感受上的疼痛。
但眼前的黎文文不是,她叫得凄慘極了,凄慘到方柏覺得自己身上也有些莫名的不适。
“閉嘴!”卡洛斯終是不耐煩地罵道:“不想死就安靜點。”
此時萊蒂西亞已拿起桌上的蠟燭,“走吧,我們直接去看那張畫。”
走過一扇門,空曠的大廳展現在他們眼前。
四周的牆壁已挂上許多大小不一的畫,上面都描繪着這些天死掉之人痛苦的神情。
白天他們還隻是栩栩如生,但如今看來,卻真像是将活人困在了畫裡一般。
但最引人注目矚目的還是中心的那一副大畫。
失去了白天的僞裝,此時的畫完整地展露在衆人眼前。
畫泛着瑩潤的光澤,畫中的男人似是在微笑,歡迎他們的到來。
“黎文文。”
黎文文聽到這熟悉的,充滿惡意的聲音後渾身一抖,哭聲瞬間止住。
她雖不算聰明但還是明白了卡洛斯的意思——讓她先進去。
黎文文炙熱的眼睛死死盯着方柏,“方沐!姐姐!我真的會死的,救救我,我還是個高中生啊!”
方柏撇開眼,她對黎文文的丁點善心早在這一路的合作上消耗殆盡,她向來隻同情自己人,而黎文文不在其列。
方柏清楚,自己本質上也不過是個雙标自私的普通人,她無能也不想扮演這危險副本中的救世主。
更何況這本就是黎文文和卡洛斯二人間的恩怨。
“你聽我解釋!我不是想害你,我,我沒有害你啊。我就是太害怕了,你信我啊,我害怕得根本說不出話啊!求求你,相信我,我這一身傷難道不能證明嗎?”
黎文文感受到方柏的決絕,倒豆子般坦白自己的一切。她歇斯底裡地求着,質問着,渴望自己最後的力氣能争取來哪怕一絲生機。
可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能聽出這語無倫次的話不過是托詞,是這滿嘴謊言之人最後的掙紮。
“進去。”卡洛斯的話平靜極了,平靜到反常。
黎文文卻是吓了一跳,危機和恐懼感同時從心底傳來。她掙紮着爬起身,卻是腿一軟跪回地上。
看了眼臉色冷凝的卡洛斯,黎文文咬着牙,一點點爬向不遠處的油畫。
血肉與地闆的摩擦聲時不時響起,鮮血在地上劃出一道明顯的痕迹,黎文文便這樣緩慢地,毫無退路地爬向自己生命的終點。
她不再慘叫,也不再哭訴,一股源自死亡的麻木與平靜籠罩在這個年僅17歲的女孩身上。
周圍的四人隻是看着,看着黎文文用血為他們築起通向生的橋梁。
看着她徹底消失于畫中。
冷漠、無情、自私,不知不覺成為了塔中的常态,也成為了活下去的必備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