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瑾不知道什麼時候在沙發上睡着了,醒來的時候,沈煜還在旁邊熟睡。
“我怎麼睡着了?”白瑾揉了揉睡亂的頭發,頭發被壓得翹起幾縷,顯得有些狼狽。這時連莞正好叫他們吃飯。
連莞:“小瑾,出來吃飯了。”
“好,我們馬上來。”白瑾應了一聲,搖醒沈煜。
“起來了,阿姨喊吃飯了。”
沈煜迷迷糊糊睜開眼,坐起來緩了一會,打了個哈欠,嘴巴張得大大的,露出潔白的虎牙:“我睡了這麼久嗎?都吃飯了。”
白瑾把沙發前的小桌子推回去,轉身到沙發上把沈煜拉起來,動作自然又親昵。
“是啊,我看你晚上怎麼睡。”
沈煜跟着白瑾出門到客廳吃飯,洗了把臉道:“今晚注定失眠啊。”
連莞經過衛生間的時候,踹了他一腳,動作帶着幾分親昵的嗔怪:“白天能跟晚上一樣嗎?”
沈煜自知理虧,捂着屁股走回餐廳,拉開白瑾旁邊的椅子坐下。
餐桌上三盤菜有兩盤不辣,有白瑾在差不多都是這樣。連莞總愛喊白瑾來家裡吃飯,在她眼中,這孩子命途多舛,卻有着超乎常人的堅韌。
父母離去後,白瑾獨自生活了許多年,連莞滿心都是心疼,便想在生活上多照顧他些。
白瑾走後,沈煜發現書桌上的魚缸碎了,
原本盛着靈動波光的魚缸,此刻已化作尖銳雜亂的碎玻璃,肆意散落。
那條鮮豔的紅色小魚在碎片之間艱難撲騰,每一下掙紮都似敲在沈煜緊繃的心弦上。
它的腮瘋狂開合,小小的身軀在粗糙的地闆上拼命扭動,魚鳍無助地劃動,試圖抓住最後的生機。
沈煜快步上前,伸出手,想要将脆弱的生命捧起。就在他的指尖剛觸碰到小魚時,尖銳的玻璃碎片狠狠刺入他的手指。
殷紅的鮮血瞬間湧出,順着指縫,一滴滴落在冰冷的地闆上,洇出一朵朵刺目的血花。
可沈煜卻像是毫無痛覺,依舊維持着那個捧起的姿勢,愣愣地看着眼前不再動彈的小魚,他的眼神空洞迷茫,周圍的一切聲音都已消失,隻剩下自己紊亂的呼吸。
他就那樣怔愣地坐在地上,身子微微前傾,頭發淩亂地垂落在額前,遮住了他大半張臉。
許久,他才從幹澀的喉嚨裡擠出一句:“是真的沒有緣分啊?”聲音沙啞微弱,在空蕩蕩的房間裡,消散得無影無蹤。
白瑾回到筒子樓狹小的房間,裡面彌漫着一股陳舊的氣息。
他躺在狹窄的床上,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面還留着一角燒毀痕迹的牆上,上面的黑色痕迹像一道醜陋的傷疤,刺痛着他的眼睛。
“媽媽,我好像找不到你了,他說你……”他沒有說完後面的話,身體蜷縮成一團,身體止不住地顫抖,淚水浸濕了枕頭,洇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許久,他顫顫巍巍地坐起身,拉開抽屜拿藥,卻不慎打翻了水杯,水迅速洇濕了攤開的日記本。
日記本被打濕的那頁上,寫着兩篇日記。
8月31日,晴
好燙,沈煜,你真的好燙。你知道冰冷的雪包在溫暖的手心是什麼感覺嗎?放下雪以後,手心會疼,你很疼吧?我想我應該死在5歲那年,不,應該是出生的時候。
9月1日,陰
我想親親你,想嘗嘗你的味道,你是甜的,我并沒有親你。
沈煜,人們說木槿花是死人花,它在傍晚時分凋零,但又在淩晨時綻放。
在狹小潮濕的床上,白瑾的手腕上似有一朵紅豔的木槿花悄然綻放,染紅了身下白色的床單。
紅色如同一朵盛開的絕望之花,在寂靜的房間裡蔓延。
他在那個傍晚凋零,再也沒能迎來屬于自己的淩晨。
這便是白瑾短暫的15年人生,他生命的全部。
辦公室裡,鍵盤的敲擊聲戛然而止。
沈煜坐在桌前,手指還停留在鍵盤上,眼神空洞迷茫。他緩緩打開日記本,被打濕的第二篇日記後面,多了一行字:木槿花的花語是永恒。
“醫生,你在聽嗎?”患者的聲音像從遙遠的地方飄來。沈煜回過神,連忙擡頭道歉,臉上擠出一個職業性的微笑:“不好意思,我有些走神了,你的情況我了解得差不多了,等下次複診通知就好。”患者擺了擺手,走出了心理咨詢室。
沈煜揉了揉酸澀的眼睛,癱倒在辦公椅上,眼睛布滿血絲,黑眼圈濃重,整個人顯得疲憊不堪。
門被推開,周顔走進來,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下。
他擔憂道:“狀态不好?”沈煜睜開眼,苦笑着說:“今天是他的忌日,我想去看看他。”
周顔歎了口氣,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我陪你去。”
出了醫院,周顔将車停在一家花店門口,整個南川市,隻有這家店賣紅色的木槿花。
“又來看他啊,我這兒剛好有新鮮的一批剛到。”花店老闆熟稔地笑着,臉上的皺紋裡藏着歲月的痕迹,照例為沈煜包了兩朵紅色木槿花。沈煜微笑着點頭接過,聲音沙啞:“謝謝阿姨。”
“沈煜?”一道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沈煜腳步一頓,下意識回頭,看見情月站在不遠處,快步向他走來。
她穿着一身耀眼的紅色連衣裙,長發燙了大波浪,妝容精緻美麗,眼神裡透着驚喜:“好久不見,真沒想到能在這兒遇見你。”她的目光落在沈煜手中的木槿花上,眼神裡閃過一絲觸動,很快便心領神會。
沈煜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回應道:“是啊,好久不見,回國怎麼不聯系我們?”
情月轉身走向花架,精心挑選了幾朵玫瑰花,纖細的手指輕輕撫過紅豔的花瓣,花瓣在她指尖輕輕顫動:“這不是還沒聯系就碰到你了?”
沈煜看着她,有些愣神,他覺得她的紅裙和玫瑰花很配,大概是因為某個人特意打扮的。
付過錢後,她抱着花走到沈煜身旁,輕聲問:“你是開車來的吧,方便捎我一程嗎?”沈煜微微點頭,帶着情月去了停車場。
周顔坐在駕駛座上,正低頭調整着車載導航,聽到拉車門的聲音,他擡起頭看去,然後歎了口氣,臉上帶着無奈的笑:“剛回國就來看人啊?”
情月跟着沈煜坐到後排,“是啊,好久不見,周顔,麻煩你了。”周顔搖了搖頭道:“不就幾年沒見?跟我還客氣。”随後,他發動車子,雙手穩穩握住方向盤,車子緩緩駛出。
車窗外,城市的喧嚣漸漸遠去,三人都沉默着,各自沉浸在回憶裡。
周顔的車子向着墓地穩穩前行,隻有窗外的風輕輕拂過,仿佛在訴說着那些未說出口的回憶。風透過車窗的縫隙,吹亂了沈煜的頭發。
不多時,車子抵達了墓地。周顔熟練地将車停穩,輕聲說道:“你們去吧,我在車裡等。”情月微微向後靠去,目光透過車窗,望向那片甯靜又略顯肅穆的地方,思緒也随之飄遠。
沈煜拍了拍情月,下車離開,她擦掉眼角的淚,朝着和沈煜相反的方向走去。
沈煜在墓碑前盤腿坐下,微風輕拂過碑前的木槿花,花瓣輕輕搖曳,像是在回應着沈煜的到來。
他凝視着墓碑上少年15歲的照片,那是一張面容冷淡的臉,眉毛上的淺色胎記被額前碎發擋住,這也是沈煜找到的白瑾唯一一張證件照。
照片上的白瑾眼神深邃而空洞,藏着無盡的悲傷。
風突然大了些,吹翻了木槿花,沈煜趕忙伸手扶正,動作慌亂而急切,輕聲笑道:“白瑾,你是不是知道我來了?”
沒有回應,他卻自顧自地說起來:“白瑾,你10歲了,可我都25了。去年我研究生畢業,今年已經是個心理醫生了,很厲害吧?”他頓了頓,聲音有些哽咽,喉嚨像被什麼東西哽住:“我有乖乖聽你的話,重新拿起畫筆。”
淚水奪眶而出,他擡手去擦,淚水順着臉頰滑落,滴在地上:“可是我好像再也畫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