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歸塵從來不信血脈論。或許是受到蘇格蘭的影響,他堅信環境和教育才會對人産生根本性的作用。荒謬如他自己,父母都是為了數據甚至不惜把自己孩子卷進黑色世界拿來當實驗品的瘋狂科學家,不也在貝爾摩得和蘇格蘭的教導下長成了一個四講五美的新時代好青年?他自信自己的教導不會比放養式的貝爾摩得和偷偷摸摸式的蘇格蘭差,頂多就是做飯手藝差了點,可以跟早期的波本有得一拼。
嗯......不過都是佛門中人了,要什麼口腹之欲。
這樣的說法能說服他自己,卻顯然無法使這對夫妻信服。柳無眉對李觀魚之死并無所謂——葉歸塵和她不過偶然對了一眼,便已清清楚楚看出了她眼中的算計。就在他盤算着怎麼樣編出一個正念核心氣訣好作為交換讓柳無眉繼續保持“自己有救了”的念頭之時,看似除了妻子對一切都不在意的李玉函突然爆發了。
“抱歉。”李玉函握緊了劍,“雖然我為了無眉什麼都能做,但在無眉沒有受到明顯影響的情況下......這畢竟是生我養我的父親。”
“挾住了你,無花就會回來了吧?”
到底是武林世家子弟,父親又是昔年的江湖第一劍客,李玉函雖然不算天生奇才那一挂,行起劍來卻穩紮穩打。葉歸塵一時措手不及,竟被堵住了去路,待再反應過來時,柳無眉也加入了戰場。
“公公身死,我甚哀之。”柳無眉的面容是與話裡全然不同的淡,“既是玉函所願,便由不得你了。”
第一時間被封住了走位,葉歸塵自知情況于己不利,以一敵二的困難倍增。他幹脆舍了全身而退的想法,以傷換傷,強行扼住了李玉函。
“讓我走。”葉歸塵奪下了李玉函手裡的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不會殺我的。”李玉函笃定道,“你可是佛門弟子,開不得殺戒。無眉,不必顧及我。”
柳無眉欺身而上,正要動手,院外卻突然傳來幾聲巨響。如山崩地裂,震得屋内衆人皆是抖了幾抖。
葉歸塵看準時機,趁衆人不備沖了出去,卻被外面的慘象駭住。
“沒了!全沒了”庭院内交雜着仆人恐懼的驚呼,“莊子後面的山都被霹靂炮炸塌了!火燒得到處都是,主堂那邊的人全死了!”
“怎麼會......”接二連三的變故讓葉歸塵也難以理清頭緒。但他的當務之急,是要找到無花。或許弄清了一系列反應的發端,後續諸事也就會迎刃而解了。
葉歸塵撇過眼去,不忍再看,加快腳程趕往寒山寺。
寒山寺在當今也算有些名氣。文人看重它的禅意和文氣,追求楓橋夜泊的意境和寒山拾得的境界。而在江湖人眼中,它出名卻是因為寺裡的一項傳統——
寒山寺的掌門,永遠是不會武的文僧。
“佛門弟子駁雜,能精于一道已是不易。故而寒山寺不修武學,隻求以佛心濟世,以經文渡人。”
剛來姑蘇聽無花講起這一點時,葉歸塵頗覺神奇,細思之下,卻又覺得頗有道理。自己進了武俠世界,便習慣性以武度人,卻忘了立身立心,思想永遠才是最重要的東西。于是,他主動提議去寒山寺拜訪住持。
可沒想到這一耽擱,便是七天。
往來山徑間空無一人,隻有涼風吹動林間的葉片,帶來可怖的嗖嗖聲,似是有人在哀泣。葉歸塵匆匆拾徑而上,卻隻看見深鎖的大門,和空氣裡似有若無的血腥味。
又出事了。
葉歸塵一個縱身翻上寺牆,卻見到了煉獄一般的景象。所有的僧人全部被一刀斃命,所用的手法,赫然是柳無眉所說的迎風一刀斬。
“怎會如此......”葉歸塵快速掠過其間,卻沒有發現無花的身影,倒是發覺主殿前住持扮相的老僧避開了要害,尚存着一口生氣。
葉歸塵連忙将内力灌入,試圖護住住持心脈。可住持的年紀實在太大,本身又不是煉體之流,對于尋常年輕人或是武僧而言還有可能存活的傷勢,于他卻已是緻命。
“無花......”似乎是也預感到了自己的命數将盡,住持沒再試圖說出完整的句子。他拼盡最後的氣力擠出了“少林”這兩個字,又按了按自己的懷裡,便垂頭倒去。
死不瞑目。
葉歸塵幫他阖上了眼,往懷裡一探,赫然是一封給少林方丈的書信。
“無花聰穎,諸道皆精。然着心于塵世,尚自渡不得,何以渡人?掌門之事,還望諸位多加思量。”
是發覺了寒山寺住持對自己的不滿,所以刻意滅口?
不,這一定是刻意引導陷害而成的局面。
葉歸塵強迫自己定了神念,不敢再多停留,拿起書信便立刻往少林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