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進子時，大雨初歇，天色玄黑。院子裡立着兩隊兵卒，裡長亦候在院中。

辋峪谷口，曆來是軍塞要沖，京畿屏障。舒氏這座莊子便建在辋川鎮北藍關古道上，是處緊要的酒運中轉站，平日裡都是裝卸貨物，莊子裡除了一名負責食宿的老妪崔娘，不曾有多餘女眷。

崔娘見顧翁病情等來轉機，心中些許寬慰，才緩過神來。這舒家大小姐她是頭回得見，小姐深夜冒雨出城為救顧翁，崔娘頗為動容。

“小姐，”崔娘近了舒醴，心疼得緊，“廊下風大，老婦替小姐尋了身幹淨衣裳，小姐緊着些換下，莫要受了風寒。”說着掌燈替舒醴引路。

“崔娘，”舒醴仍是不放心顧翁，推辭道，“等顧翁醒來再去。”

“現下正行切腸術，顧翁術後醒過來也有些時候，你且先換衣裳去吧。”霍去病怕舒醴涼着，跟着勸道。

“公子說得對。”崔娘補道，“小姐換了衣服過來也是來得及的。”

舒醴尋思也是，正要擡腳跟崔娘過去，回頭看見一身濕漉的霍家少郎：“等等，崔娘，替霍少侯安頓一間屋子，務必生了火爐烘幹衣物。”她知道，莊子裡定是沒有合身的衣裳，隻得如此了。

“是。”崔氏領了舒醴往正房來，房間裡陳設質樸，幹淨整齊，她端了一身粉黛紅葉織花竺麻齊胸襦裙過來：“小姐，老婦是個粗人，沒有合适的衣裳，這是老婦為小女親手織的陪嫁衣裙，望小姐莫要嫌棄。”

舒醴接過衣裙，這苎麻襦裙輕如蟬翼，薄如宣紙，平如水鏡，細比羅絹。“崔娘嚴重了，如此這般，舒醴怎能穿了姐姐的陪嫁去。”

“小姐如此說，便是嫌棄老婦了。”崔娘如此回答，舒醴不好再推辭，山中夜裡濕冷，她也确是凍得瑟瑟發抖。

“多謝崔娘，”舒醴接過衣裙搭到隔間屏風上，囑咐道，“我這裡且不需要人，崔娘替我照看一下霍少侯，速速領他去客房，加些炭火烘幹衣物。”

“是。”崔氏退出房門，不敢怠慢，趕着往霍去病這邊來。

待崔氏退出房門，舒醴上了門闩，折身到了屏風後。今夜雨勢不小，肩上霍去病給她系的披風已然濕透，衣裙沒有一處幹着。她現下才發現淋濕的衣裙緊貼肌膚，映出明朗身形，臂間若隐若現，難怪崔娘着急要她換身衣裳。

她一件件将衣裳褪下，搭上屏風，正欲取下苎麻襦裙，指尖所及之處覺出一陣寒涼透骨，叫人頭皮發麻，擡眼一看：一條足有兩米長，手臂粗細的烏黑橫紋王錦蛇正盤錯在屏風上，龇牙吐信淩空舉頭！

蜀山多蛇，舒醴自小見得不少，可如這般巨碩的蟒蛇她是初次見着，喉嚨一緊竟一時喊不出聲來，慌亂中隻踉跄往屏風後退去，腰身猛撞到桌角，傳來一陣刺痛，方喘過大氣驚呼一聲：“崔娘！”

霍去病跟在崔娘身後正往右廂房去，才走幾步，卻聽見正房傳來舒醴驚惶的呼救，他從未聽過舒醴如此驚懼顫抖的聲音，幾乎是同時，崔娘眼前掠過一道黑影，霍去病腳下生風直往舒醴的方向奔去！

不過眨眼工夫就到了正房外，一掌劈開房門，舒醴已然退到屏風一側，順着屏風望去，一條巨蟒挂在上頭，正要朝舒醴撲去！說時遲那時快，霍去病淩空騰起護向舒醴，左臂攬了舒醴細腰轉出數圈，右手拔劍橫掃出去，隻聽見“咚咚”兩聲，王錦蛇身斷成兩截重重摔落到地闆上！那蛇尾扭曲亂擺，蛇頭一截竟尋了有人的方向伏地繼續遊來！舒醴花容失色，抱緊霍去病，一眼不敢看，霍去病護住舒醴，迎面劈開蛇頭！一折身，佩劍抽身回鞘之際挑過來一層紗衣，幹淨利落裹了舒醴兩圈又将她穩穩擁入懷中，一氣呵成！

“少郎！”畢城先崔娘一步趕到門前，霍去病猛地背過身去擋住舒醴。

“小姐！”待崔娘及其他下人趕到，隻見着霍去病後背，再一看，地上三截蛇身，方知小姐适才定是受了莫大驚吓。

崔氏正要上前，卻聽得霍去病斬釘截鐵：“崔娘且先退下，帶上房門！”

雖是納悶，崔娘不敢違抗，低頭退出房間，畢城亦和其他人一起退了出來。門闩已然損壞，崔娘隻得用手拉住銅扣，房中似有聲音，卻聽不真切。

彼時，霍去病才輕輕松了舒醴背過身去，耳根燒熱赤紅竄至頸脖，胸膛起伏掌心握汗，長籲口氣問道：

“你……沒事吧？”

舒醴一低頭，輕紗齊胸而裹，方寸素紗心衣如隐若霧，身段盡收眼底，舒醴玉指藕臂緊緊護了胸前，隻覺得頭腦發熱“嗡嗡”作響，良久，答不出半個字來。她不敢擡頭，亦不敢答話，煙眉低垂雙靥滾燙，心中了然，适才霍去病護她背開衆人，護的是她一世清譽。

“我等你。”霍去病輕聲細語，背身紋絲不動。

舒醴腳下無力，好不容易移到屏風後，撿了散在地上的衣裙，良久，未再從屏風後出來。

霍去病大抵猜出來舒醴難為情，補道：“你且好好休息。”頓了頓：“别怕，我就在旁邊。”說罷撿起地上的三截蛇身擡腳推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