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舒醴回了房間,卻是輾轉無法入眠。
箓竹掌了燈,到了榻前:“小姐,有件事,白日裡不方便講,”隻見箓竹手裡拿着信筒,“這是冠軍侯府畢城送過來的。”
舒醴心頭一震,指尖涼意漸起。自霍去病送她回城,已是半月有餘,他似是從未出現過的靜谧。那日南齋坊屏風後低沉磁實的聲音,隻一句,舒醴就斷出定然是他。
她翻身坐起,伸手接過信筒打開,一方素書滑落:缣帛上隃麋蒼勁,剛柔相濟,藏鋒含蓄牽絲勁挺,收筆處戛然而止,似快刀斫削,少見的無乖無戾,不燥不潤。
“舒醴芳鑒:南齋坊内偶得芳辰,略備薄禮,期明日巳時玉竹閣一見。祉頌玉安。霍去病。”舒醴屏氣凝息捂了缣帛。
箓竹見狀以為舒醴受了驚吓,憂心問道:“小姐怎麼了?”
舒醴覺出來自己的異樣,披了外裳吩咐箓竹:“畢城還有說什麼?”
“沒了,隻說叫姑娘把信讀完。”箓竹好奇,“信裡說了什麼?”
“霍家少侯約見南齋坊。”舒醴頓了頓,擡頭,“箓竹,你将衣櫥的玄狐裘領披風包好,明日一并帶去。”
“好。”箓竹應道,“那小姐早些休息。”說罷放下娟帳退了出去。
舒醴握了缣帛躺下,墨香濃淡相宜,香氣氤氲牽出來京後遇見霍去病的點點滴滴,更難入眠。
已是月白亥時,霍去病坐在卧房門廳金絲楠木雕花桌幾旁,手中握着一方圓潤通透的羊脂白玉平安扣:扣身四周鑲嵌了九盞累金臘梅,下結金絲流蘇。那方白玉至純色白,溫潤堅韌,瑩透純淨,是上乘的羊脂玉,霍去病從西域得來,耗時一月親自琢成通體圓潤的平安扣身,又尋了能工巧匠鑲嵌九盞累金臘梅,那累金臘梅做工精巧,花蕊根莖絲絲可見,每盞臘梅不足半寸,環抱玉扣,其下三百六十六根金線流蘇結繩以綴,寓意“長樂無極,長毋相忘”。
臘梅堅韌,這花品行隐忍倔強,終不與殘枝腐葉為伍,一朝花發,才品出凜冽的暖意。是霍去病的極愛。
這枚羊脂白玉平安扣,是霍去病為舒醴備的生辰賀禮。
也不知舒醴幾時睡去,天色鴉青,便頭腦清醒再沒睡意。
箓竹在外間睡得香甜。舒醴坐起來挂起娟帳,披了赪尾雲紋刺繡外裳推窗而立,長安城初幕靜谧,天色微光。
她想起來霍去病夜雨策馬帶她出城的夜晚。
那一晚,顧翁命懸一線,川家兄長和郎中被扣留城門,出城無望。霍家郎官,非親非故,就算是機會渺茫她也要盡力一搏。可他竟一句不問,攜醫策馬為她奔馳出城。
舒氏莊子,蛇口相救,護她一世清譽。
京中初遇,力挽驚馬,護她周全,歸還玉簪。
皆曆曆在目。
那日莊中歸還衣物,熾熱溫存的情景叫她最是不敢回憶。舒醴深吸口氣平複心緒,赤紅早已爬滿耳腮。每每想到這個人,總會亂了心神,沒了陣腳。
少年軍侯,耀眼軍功。是了,王侯貴胄,将相諸侯,才不會記得她的曆曆在目。既是如此,又何必招惹,何必賀禮?
“小姐,您如何醒了?”箓竹睡眼惺忪看到舒醴背影清瘦,“現下幾時?”
“卯時。”舒醴坐到梳妝台前。
“是該起了,”箓竹掀了被角,赤足下了地來,“小姐稍等。”
箓竹穿戴妥當出去打了熱水來,服侍舒醴盥洗完畢,開始梳妝。梳妝後下樓,舒醴欲同父親和伯父請安,不想舒父跟顧翁已在前廳等她用膳。
“父親,女兒今日有事須出門一趟。”舒醴不想告訴父親出門所為何事。
舒父隻當是她要出門走走,也未多問,隻問了一句:“可要回來午膳?”
“要的,女兒順便從南齋坊給父親帶個火焰鲫魚。”舒醴同父親一樣愛吃魚的。
“好!”舒父笑道,“你顧伯父今日飲食需要清淡,怕是沒有口福。”
“女兒給伯父帶白玉竹荪來。”
“還是醴兒心疼我。”顧翁笑道。
箓竹叫小厮套了馬車來候在門外,待舒醴用過早膳,拿了裝好的鴉青蜀錦玄狐裘領披風一同出門來。
天青明媚,晨風清爽,舒家車駕穿過夕陰街直奔南齋坊。
畢城候在南齋坊門口,遠遠見舒家雲紋酒燈車駕過來,到了跟前,先是箓竹下來,扶了戴着帷帽的舒醴下車。畢城合拳見禮,将二人引進南齋坊上了閣樓。
舒醴環顧四下,今日坊内好生清冷,竟空無一人。
“舒小姐,裡面請!”畢城讓開候在一旁,請舒醴進去。
隔着帷幕,玉竹閣幾個字若隐若現。舒醴遲疑片刻,擡腳邁進房門,身後箓竹卻被畢城攔在門外。
“你要做甚?”見畢城合了房門,箓竹诘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