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針撥回一小時前。
少女和小男孩盤腿坐在同一塊毛茸茸的地毯上,周圍幽藍夜幕間,宇宙星河環繞着她們流動浮沉。
面對小男孩投來的疑惑眼神,少女猶豫了一下,遲疑着開口:“我以前、在老家的時候,情況并不是非常好。從我出生起,就已經被安排好了一切,沒有太多選擇的權利。我就這樣不停地工作……”
少女聲音低落,“我曾經也以為我很清楚自己要成為什麼樣的人,并且為這樣的自己驕傲着,直到我收到太多的斥責,好像也慢慢迷失了自己。”
“但我還是就這樣迷茫着走了下來……”
明明急切地打斷道:“姐姐,是誰罵你、欺負你了!”
白蓮一頓,意識到明明誤會了自己的意思,趕緊安撫道:“不。他們是像我父母一樣的存在,并沒有誰欺負我。”
意識到自己一時失言,白蓮重新溫柔地看向明明,認真道:“所以我真的很佩服明明。在這麼小的年紀就能夠自由探索自己的興趣,明确了自己所熱愛的東西,并且堅定地追求着。”
白蓮雙手搭上明明的肩膀,眼神亮晶晶的:“探索自我是一生的課題。但是在這個課題上,明明已經領先了我們這些大人好多啊。”
“以後的明明可能也會像我一樣遇到茫然的時刻,但不要忘記現在這個超級厲害的自己呀。”
過往的記憶交織纏繞成柔軟細密的絲網,令人毫無所覺地覆住了五官,卻帶來逐漸收緊的窒息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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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間大雪紛飛。
視野盡頭,朦胧雲霧環繞着遠處的崇山峻嶺、層巒疊嶂,而眼前隻見險峰橫斷,一隻孤雁鳴叫着飛過懸崖邊緣的天際。
柔弱秀美的少女又一次擋在大師兄面前,閃爍着銀色鋒芒的劍刃沒入胸口,白裙染血。
反派目眦欲裂,大師兄悲痛欲絕,少女躺在師兄懷中,微笑着合上了雙眼。
畫面外彈幕密密麻麻。
“又是這樣。女主犧牲自己換來正反派大團圓。就不能女主自己大殺四方嗎?”
“女主總是在寬容、總是在奉獻,最後換來了什麼?我們需要新時代的女性故事。”
山川盡平、人潮散去,少女胸口的長劍化為光點消散,裙上噴濺的點點鮮紅褪去、恢複如初潔白。少女卻停留在原地,怔怔地捂着胸口,眼神迷茫。
畫面一轉。
聲色犬馬的縱情場内,綿密泡沫從瓶口傾瀉而出,耳邊萦繞着清脆的酒杯碰撞聲聲。高懸中央的燈球閃爍奪目,炫彩光線四射。
酒桌上,眼神纏綿間陣陣秋波暗送,舞池内,曼妙腰肢扭動間情//欲流轉。
身着服務生潔白制服的柔弱女孩被拖住手腕,俊美的男人宛如天神一般降臨、拽過女孩拉入懷中護住,擡腳就要對跪地求饒的油膩男踩下的一瞬間——女孩又怯怯地拉住衣袖阻止。
“英雄救美的戲碼已經看吐了。女主純白無暇出淤泥而不染,所以其他人都是自甘堕落。憑什麼就你能永遠善良、永遠保持天真呢?”
“她就是媚男的産物。這樣的人設還能頻頻出現在創作市場上本身就昭示着父權審美浸透之深。”
暧昧光線恢複如常,一排排的觀衆彈幕曆曆在目,異常顯眼。
衆角色讪讪退場,回避着與白蓮的視線接觸,尴尬的沉默在空蕩蕩的片場蔓延開來。
一陣香風襲來。
宮室重重,雕欄玉砌。
少女不施粉黛、一身素色,姿态弱柳扶風。身着華服的威嚴男子擁住她,一向嚴肅的臉上神情溫柔。
下座布簾陰影内,黑蓮正往茶杯内倒毒。
遠處少女柔和的聲音傳來,勸男子要雨露均沾。
“支持黑蓮花女配發瘋創死所有人!要是我沒在現實中摸爬滾打過,我可以比她還更加天真純潔。”
“女性要單純、要柔弱、要善良、要隐忍、要溫柔、要寬容——我們已經厭惡這樣的規訓。這種‘模範女性’的存在無疑加劇了現實中其他形态女性的生存困境。”
華麗宮殿的錦繡帷幕被撤下,無數片約似雪花紛飛向黑蓮,白蓮的光屏上,工作安排的圖标暗淡無光,隻有收件箱上的紅點不斷跳動,質疑的評價如潮水般湧來。
白蓮神情恍惚。
她獨自坐上紙片車離開片場,身旁無數世界的繁華喧鬧依舊,隻是被追捧的主角不再是她。
她曾經以為自己就是那個永遠善良、永遠純潔的“聖母白蓮花”,永遠代表着現實世界女性美好特質的集合,大家是如此地喜愛她,而她也理所當然地為自己所代表的美好女性形象自豪着。
她也曾經對自己的價值堅信不疑。
然而當鮮花與掌聲退潮,好像曾經與自己緊密相連的、彰顯着女性美好特質的那一部分被逐漸剝脫,隻留下一個個概念堆砌的符号化的自我。
這些符号現在看來是如此的罪不可赦。因為她讓其他形态的女性變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