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莎鬧她,兩人笑成一團。
她們挑挑揀揀又不掏錢,老闆娘不耐煩地揣着晾衣杆瞧着她們。
萬小琴偏裝看不見她的眼色,故意指使她,指着牆上高高挂着的,說:“那件,那件貂皮的,我也要試試。冬天就缺一件皮子貨。”
她把那皮草抱在懷裡,摸了又摸,回過頭,用孔雀藍的指甲戳許冉,說:“你怎麼還不開竅,我看那小帥哥明顯對你有意思。男人嘛,不看他多有錢,看他多願意為你花錢。可懂?”
許冉點點頭,敷衍。
那天萬小琴買了兩套性感/内/衣,一條電光藍的緊身裙。皮草沒買,嫌貴。莎莎又買了兩頂新假發,一件水洗皮的外套。
許冉買了一塊手表。雖然是二手的,但是八成新,擦一擦就锃亮了,老闆說這個是限量的經典款,全新的現在要賣五千多,二手才一千出頭。
許冉猶猶豫豫好久,本來人都出了市場,吃完酸辣粉,還是一個人拐回去買。
她把手表揣在包的裡層,回家的公交上把包小心翼翼抱在懷裡。
車上有個用化肥編織袋裝着雞鴨的奶奶,她突然有些負罪感,因為想到了奶奶的醫藥費。
但她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快樂。
這一陣子她不怎麼去炸雞柳店打工了。
進入‘業務部’也不全是好處。
她工作的時間越來越長,喝的酒越來越多,白天壓根爬不起來,大多數時候在家裡蜷着玩玩手機打發時間,偶爾晚上跟着萬小琴和紫毛出去宵夜逛街唱歌。
之前的周末她還喜歡去江邊跑步,有一陣還把堂哥的高中英語教材借來學習。她想自考大學。
現在她卻分身乏術,書也被拿來墊泡面了。
林啟給她發過兩次信息。第一次是問她怎麼不來打工了。許冉說自己在桐城的連鎖巴西烤肉店找了個晚班工作。
第二次林啟問她周六去看煙花嗎。許冉迫不及待地說好。
收到短信的時候她正在陪客,玩七八九遊戲。七親,八摸,九喝酒。她倒黴,搖到了七,長得像豬八戒的男人湊上來拱她的臉。
其實她正式喝酒陪客不過小一個月,但起初的那種不适感已經消失了。
有時候她覺得她的身體并不屬于她,尤其在那些男人湊近的時候,她的靈魂會輕飄飄地升起來,躲在某個安靜的高處的陰影中,平和地看着她自己。
-
劉闖徹底涼了。唐小勇跑去廣西避風頭,告誡謝存山要‘低調’。
謝存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自己又去了幾次路西法,花光了身上的存款。
許冉像隻蝴蝶一樣,跟着萬小琴從這桌飄到那桌,貪婪地吮吸花蜜。
他沒說上幾句話。
他幾乎身無分文,也不想向誰伸手,于是托麻子找了個網管的工作。包吃包住。
辍學之後他和父親大吵一架,甚至大打出手,随後搬離了家,回了謝家老屋跟外婆住。
但外婆是個強悍的母夜叉,三天兩頭拿衣架追着撚他,要他回去上學。
他被念叨得煩,大多數時候也就幹脆不回,要麼在台球館将就,要麼跟麻子住。麻子家大人常年在國外,沒人管,客房随他住。
謝存山雖年輕,但身材精壯,皮膚黝黑,吊兒郎當地往櫃台那兒一坐,虎着臉看人像模像樣,網吧裡那些想逃單的,打架鬧事的,找人的,打急眼了砸鍵盤耳機的都能被他鎮住。
剛開始他也覺得這份工作好。除了拉拉架,吓唬人,其他時候自己也可以打遊戲。
他幾乎沒日沒夜地泡在網吧,下了班就去雜物間的行軍床睡覺,睡好了繼續起來打遊戲。至于吃飯,要麼泡面火腿腸,要麼樓下的的士司機餐廳送上樓,十二塊錢三個菜,肉零星半點,全是面粉團子。
這種沒見天光的日子過了好幾周,唐小勇回來了,來網吧找他,帶他出去吃飯,剛走出門,到了大日頭下面,一曬,謝存山哇地一下就吐了。
然後他就沒再回網吧。
網吧老闆還挺遺憾,他當網管的這個月打架鬧事的少了一半。
唐小勇帶他去高檔酒樓吃了頓粵菜,又去洗浴中心好生洗了個澡,告訴他自己新開了遊戲廳,機器都是新的流行的,這次地段更好,保準不賠錢。
“小亮,宇子,他們都來。還跟之前一樣。”
謝存山沒問他從哪兒弄來的錢,隻是有點不願意去。
他辍學近一年了,跟着唐小勇混,跟着劉闖混,剛開始呼朋喚友,打架喝酒,網吧ktv,都還有點新鮮勁兒,久了覺得同樣是日複一日,又開始迷茫。
去年他爸來找他過一次,要他回去讀書,軟的他不聽就來硬的,在台球廳門口當着人面給了他兩耳光。
—— 謝存山背着自己的兩身換洗衣服和三千塊工資跟着唐小勇去了店裡,左瞧右瞧,地段好,機器都是最新款的,裝修也是簇新的,唐小勇為了‘迎合市場’還在門口弄了幾台抓娃娃機和大頭貼機器。
謝存山搖擺不定,說,前段時間表舅聯系,說他在日本開物流公司,正好缺人手,能辦簽證,工資比桐城高不少。
唐小勇哦了一聲,還是那副蔫頭搭腦的樣子,蹲在後門的大垃圾桶旁邊吸煙,說,你有好出路我當然不留你。跟着我的人裡面就數你腦子好使。
他捏着煙胡亂指了指,又說,“這兒離路西法近,後門對着後門,等你走的事情定下來了,咱們幾個再去喝酒。給你送行。”
—— 謝存山沒再提去日本的事情,第二天就替唐小勇來給裝修監工了。
除了唐小勇,與他最鐵的就是麻子。
麻子比謝存山還大兩歲,兩人是發小,在同一個家屬院裡出生長大。
麻子的父母早年離婚各自出國組建家庭,他是爺爺奶奶帶大的,溺愛,吃不得讀書的苦,又不缺錢花,胸無大志,高中讀完之後他就不想再讀了。
父親剛開始安排他去澳大利亞留學,語言成績要90,他死活隻考得出45。也就不了了之。
周五上午麻子正式拆石膏,謝存山罕見地起了個早,陪他一塊兒去。
—— 拆完了石膏,謝存山又陪他去處理摩托車。麻子走得一瘸一拐,右腳三個月沒活動了,肌肉萎縮了一大圈。
他提車第一天就摔了車,摩托車放在修理廠也不急着處理,騎是不敢再騎了,想着修一修做二手賣了。
他們剛到修理廠,麻子的女朋友也來了。
他女朋友叫小苗,是個讀衛校的小姑娘,嬌小可愛,圍着麻子的腿看來看去,又問他,拆石膏痛不痛啊北鼻。
謝存山習慣了他們之間肉麻得吓人的交流方式。麻子摔車那天晚上被送到醫院,小苗追着擔架哭了一路,哭得生離死别,驚天動地。
同病房的人在走廊上議論,作孽啊,年紀輕輕人就這麼沒了。
…
總之這小兩口但凡湊在一起,就自動屏蔽外人,嘀嘀咕咕,像兩隻小鹦鹉,相互撓個不停。
麻子說,我跟我老頭要錢了,這個月把駕照考了就買車。到時候你晚上實習完還能去接你,也不怕淋雨了。
小苗說,親愛的麼麼哒。
謝存山低下頭看其中一輛車的輪毂磨損情況。
— 他想到了許冉。
遊戲廳比路西法關門早一點,淩晨三點多拉了卷閘門他總是不由自主地‘閑逛’到路西法後門。
十次裡頭有八次能看到許冉。
她走得很準時。有時候跟着那個穿着張揚的姑娘和她的紫毛男友,有時候一個人,換了寬松的衣服抱着臂走到前頭橋洞下面坐摩的。
她瘦瘦的,又很謹慎的模樣,像巷子裡的流浪貓。
摩的司機排成一行叉着腿鼓着眼睛從頭到腳不懷好意地看她,和她讨價還價,占些嘴上的便宜。
外頭麻子和小苗甜甜蜜蜜地商量今晚吃牛蛙還是鹵蝦,見老闆跟着謝存山推着輛車出來,說:“這車你放心騎,你是小勇哥的人,我可不敢坑你。”
麻子驚訝得下巴都要掉了,嘀咕說,你不是說騎車危險嗎。
二零一四年八月,謝存山花了一兜子來曆不明的錢,買回人生第一輛摩托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