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毅與一些桐城舊友以及邱胖子那邊的人還有聯系。但大多數人不想與這事兒沾邊,線索太少。
最開始他得知邱胖子出了國,便往深圳汕頭那邊去打聽,前些日子有朋友告訴他,在出九江的加油站便利店見過萬小琴一個人買煙。
他從廣東一路去了江西再回桐城歇腳。
這幾個月許冉一直在聽新聞,聽廣播,生怕漏掉些新的消息。但關于徐炀這個名字,新聞至今隻字未提。
姜毅說都是些黑吃黑的髒事兒。
“姜毅哥,徐炀會不會把小琴姐帶走了。”
“我打聽了,徐炀火災第二天就去了加拿大。他是加拿大公民。其他的... 現在什麼都說不好。”他三下五除二吃完了,問許冉,“你過得還行不?”
許冉點點頭,說,“我挺好的。”
“那就好。照顧好自己。你是個聰明姑娘。”
許冉說,“姜毅哥,你别太擔心了。小琴姐很機靈的,也許躲起來了。”
姜毅擡頭,看她一眼,點點頭,擦了嘴,搓了搓手,歎口氣,絕望地把臉埋進掌中。
-
三月是許冉的生日。
二十歲了。
她記起萬小琴從前經常一邊照着門後的鏡子一邊感歎,‘一年一年,困覺醒來天又光(*地方俗語)’。她說話總是很潑辣诙諧。
晚上謝存山特意早回,做了三菜一湯,提回來了一個奶油小蛋糕。
今年他們都沒提出門慶祝的事情。
謝存山知道她沒有心情,也知道她還在消化小橙去世的創傷。她像動物一樣喜歡沉默着忍痛。他無力改變,隻能陪着,守着她。
等許冉洗完澡出來,發現謝存山已經在沙發上仰着頭睡着了。他這些日子好像很累,一天比一天睡得早,叫都叫不醒。有時候都等不及吃晚飯就睡着了。
許冉沒作多想。她心裡裝了太多事兒,又有太多疑問,關于萬小琴,關于小橙。
前兩天姜毅安慰她,‘警察在盯徐炀呢。别怕。你安心過你的日子。’
但她還是惴惴的。
她經常做夢,夢見和小橙走在黑暗的江灘上,水漫過她的小腿。有時候小橙回頭,又變成萬小琴的臉。
昏黃的燈光在謝存山臉上落下柔和的陰影。他的棱角愈發成熟了,眉眼之間有了男人的堅毅。
不知不覺之間,他們牽着手一起長大了。
許冉抱着膝蓋在他旁邊坐了很久,盯着桌上純白的奶油蛋糕,想着心事。想到很久很久之前,他們第一次見面,那時候他跟着劉闖,而她剛進業務部,萬小琴教她喝酒隻喝一半,另一半偷偷吐進手心的紙團裡。
還有莎莎,小娟,琳達,小橙。
鮮活奪目的面孔,泡在霓虹和酒精裡的一個又一個輕飄飄的夜晚。好像白天永遠不會到來,她們也一定不會變老。
她坐在這裡,臉頰貼着膝蓋,把自己團起來,依偎着謝存山,覺得一切恍如隔世。
謝存山醒了,見她出神,歎一口氣,把她攬進懷裡,說,“吹蠟燭吧。”
又說,‘五一放假我帶你去北京散心好不好?’
許冉點點頭。雙手合十。輕輕地閉上眼睛。
-
到了四月,生活似乎逐漸歸于平靜,許冉的精氣神回來了一些。
畢竟日子還要過下去。
也是在這個時候,她才注意到一些變化 —— 謝存山身上的機油味不知何時消失了,回家時的衣服總是過分潔淨。
他手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和指甲縫裡永遠洗不幹淨的強力膠水也消失了。許冉曾經坐在燈下,拿着繡花針的另一頭,把那些膠水一點點給他挑出來。
她問過謝存山,他隻說,最近店裡生意不好。沒活兒。
但工資每月照發,甚至有時候他還能拿回些多的錢。問他,他說是獎金。
但他好像累得要命。有一天晚上淩晨三點許冉被吵醒,看見謝存山在廚房吃挂面,什麼都沒放,就白水煮的。
許冉覺得不對勁,早上偷偷跟着他出了門。七拐八拐,見他上了輛公交車,往城北開。
她在城北新城某商品房的工地前堵住了亮子,亮子被突然出現的她吓一跳,慌慌張張地說,嫂子你怎麼來這兒呢。
許冉說,别裝了。我知道謝存山在這兒。
亮子根本拗不過她,偷偷帶她去看謝存山。
謝存山換了灰色的工服,松松帶着黃色頭盔從卡車上往下卸磚,一趟又一趟,他幹的比那些偷懶的老工人加起來都多。
空氣裡到處都是灰塵,蒙了他一臉一身。
許冉在角落裡看了好久。鼻腔裡都是灰塵和簇新磚塊的味道。
亮子擔心,說,嫂子,你千萬别跟哥吵。他就怕你知道。
許冉的臉上沒什麼表情,說,‘你放心,我就當沒來過。等會兒就走。你去吃飯吧。’
亮子一步三回頭。
謝存山壓根沒往這邊看,他一直在幹活,平時昂首挺胸的人一直一直一直彎着腰。
後來工地上終于開始放飯了,一大鍋糊糊的看不出是什麼東西,配一個饅頭。
謝存山和亮子打了飯,挑幾塊幹淨點的磚頭一坐,埋頭狼吞虎咽起來。
後來一個工頭模樣的人來了,來跟謝存山說話,謝存山站起來,點頭哈腰,很恭敬的樣子,又摸摸口袋,給他遞煙。
那人接了,說完話,往後一退,正巧把謝存山放在地上的盒飯踢翻了。湯汁流了一地,流進紅色的磚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