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昭然登時一怔,以為又會遭受一道懲罰,慌忙抓回袖擺,害怕地解釋道:“我不是故意的。”
感覺到魂魄上的罪印沒有動靜,她才松了口氣,又覺得自己方才着急解釋的樣子太過丢臉,惱怒道:“馬上,立刻,扔出去!”
葉離枝在将軍府是被作踐夠了的,曾在寒冬臘月的天氣,因被誣陷偷吃了一口主母桌上的糕點,而被人一連扇了二十多個巴掌,在雪地裡跪了一夜。
臉上的傷口變成了凍瘡,直到開春才勉強長好,留下的紅痕過了好幾年才完全消退。
慕昭然袖擺打在臉上的那一下對她來說,其實不算什麼,葉離枝隻是心疼這一串瑪瑙手珠。
這樣一串做工精緻的上等瑪瑙珠,是尋常人家一年的口糧了,她實在舍不得就這麼丢掉,可又不敢違背殿下之意,猶豫片刻,見殿下實在氣惱,隻能遵命地打開車窗,抛了出去。
做完之後,她又退回到角落裡,低着頭讷讷道歉:“殿下息怒。”
息怒,息怒,息個鬼的怒,慕昭然現在隻要看見她那一副裝模作樣忍氣吞聲的樣子,就一肚子火,葉離枝此人慣會裝可憐,前世便靠着她這番楚楚可憐的樣子,不知勾引了多少人。
連慕隐逸那個狗東西,都被她勾得丢了魂,甯肯背叛血脈親緣的姐姐。
如果能将她這張楚楚動人的臉劃爛就好了,看她頂着一張爛臉,還怎麼裝可憐!
慕昭然盯着她,心裡又忍不住開始咕噜噜地冒壞水,直到魂上的罪印再次發熱,蟲噬般的刺痛從骨子裡蔓延出來,她才慘慘地悶哼了一聲,哀叫着求饒,“我錯了我錯了,我不想了我什麼都不想……”
葉離枝小心翼翼地擡了下頭,短短時間内,這是她第二次聽到聖女殿下喃喃着不知在向誰求饒。
聖女捂着眼睛,似乎連看也不想看她一眼,從鼻子裡發出小貓一樣的嗚咽聲,身子細細地發着抖,那身華麗的服飾,層層疊疊地裹在她身上,好像輕易就能将她壓垮。
“殿……”葉離枝擔憂地朝她傾身過去,伸手想要扶一扶她,思及先前她對自己的嫌棄,便又遲疑地蜷縮回手指,小聲問道,“殿下還好麼?需要我喚醫師進來看看嗎?”
“閉嘴!”慕昭然恨聲道,翻了個身朝向裡面。
她算是明白那該死的罪印的發作機制了,她不能動惡念,尤其不能動針對葉離枝的惡念,偏偏她對葉離枝隻有惡念。
這就是系統所謂的“相親相愛”麼?
慕昭然不由嗤笑,彎起的唇角又在魂魄的疼痛中撇下去,隻能想點别的什麼來轉移她的注意力,努力将“葉離枝”這個人從她腦海裡剔除出去。
恰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喧嘩,車廂一震,行車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車外傳來葉戎高亢的嗓音,詢問道:“聖女,太子騎馬追出來了,應該是還想和你好好道個别,要停車等一等他麼?”
慕昭然攥着軟墊的手指蓦地一緊,沉默片刻,翻過來身擡眸看了葉離枝一眼,揚聲道:“不停,沒什麼好道别的,加快速度,趕緊走,勿要耽誤正事。”
葉戎也不喜拖拉,慕昭然的回答正和他意,遂揚手命令隊伍繼續前行,又派了兩人折返回去勸退太子。
車辘的聲響逐漸加快,疾風掠過車窗,呼呼的風聲也壓不住從後方傳來的夾着哭腔的呼嚎:“阿姐,阿姐!你等等我,阿姐,我還有話想與你說——”
慕昭然斜倚在軟榻上,面無表情地聽着那哭嚎聲越來越遠,越來越弱,最後再也聽不見。
葉戎一直随行在車旁,見她竟連車窗都不願打開一下,意味不明地說道:“太子喊得聲嘶力竭,險些從馬背上摔下去,相比起來,瑤光聖女倒是沉穩冷靜,令人佩服。”
慕昭然魂上刺痛已不知不覺消退,但曾經遭遇的背叛卻是刻骨銘心,永不會忘,她冷淡道:“我身為聖女,知道何為重何為輕,杜絕感情用事,這不是應當的麼?”
葉戎詫異地偏頭看了一眼車辇,透過垂挂的幕簾,隐約能看見裡面斜靠的身影,沒想到竟然能從這位任性的小殿下嘴裡,聽到這麼一番懂事的言辭。
聽說昨日她都還在宮裡尋死覓活地不想去天道宮,不想當什麼聖女,更不想承擔聖女的職責。不過短短一日,她竟想通了?究竟是真的想通了,還是隻是在做做樣子?
葉戎濃眉微蹙,眼神晦暗不明地望向前方,語氣欣慰道:“如此,聖女定能不負陛下所望,為南榮請回新的承天鑒。”
慕昭然擡眸,死死盯着窗外的身影,斬釘截鐵道:“這是當然。”
這一次,她絕不會再給他打着“天命”旗号造反逼宮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