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太高看我了,蘇某一介書生,不過是年少時學過些粗淺功夫,如今早已荒廢了。”
但趙擎笑了幾聲,徑直遞過一張弓:
“欸,試試,就當給這群不成器的小子們開開眼。”
蘇聽泉看着那張弓,思慮片刻還是伸手接過,趙擎此舉不知是懷疑自己還是懷疑烏玉玦,若是直接拒絕,隻怕更要助長老将軍的疑心。
“那便獻醜了,老将軍莫怪。”
桦木主制的弓沉甸甸地壓在掌心,蘇聽泉收攏五指,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握着弓的手微不可察地輕顫,他調整呼吸,試圖壓下經脈間的刺痛。
搭箭、扣弦,傷損的經脈有如火焰灼燒,他的動作看似流暢,但拉弓的瞬間,手臂微不可察地發抖,弓弦隻勉強拉開一半,箭便脫手而出,歪歪斜斜地紮進靶前的泥土中。
他不動聲色地垂下手,可指尖的顫抖卻再抑制不住,三根手指因過度用力而僵硬地彎曲,掌心被弓弦勒出深紅的凹痕。
校場上一片寂靜,趙擎目光如刀般落在他汗濕的鬓角和手上凹痕。
陳二沉着臉上前搶下弓箭,蘇聽泉輕咳一聲,面露歉意:
“各位見笑,蘇某實在不擅此道。”
趙擎頂着他,目光深沉,半晌忽然大笑着拍了拍蘇聽泉肩背:
“是老夫強人所難了。”
又轉身對士兵喝道:
“都瞧見了!?蘇先生這樣的文人都敢試弓,你們這群吃軍饷的還有臉偷懶?繼續練!”
說罷不管身後喧鬧,揮手帶着二人離開了校場,陳二表明他們要離營,這次趙擎沒有阻攔,遣人送二人出了營地。
離開後,陳二記着烏玉玦的命令,立刻帶着蘇聽泉去醫館查看手臂,所幸沒有大礙,但陳二心中還是打了個哆嗦。
臨走前烏玉玦給他下了許多條命令,無一不與蘇聽泉有關,既要不打擾他,又要保護他不受傷,如今第一站就牽扯了肩膀,日後……
他狠狠抹了把臉,旋即抱着藥包快跑幾步追上了蘇聽泉。
此後半月間,蘇聽泉帶着陳二行走在山林水間,沿着十五年前鎮遠大将軍返鄉的路線一路行進。
這一路行來,蘇聽泉忘了自己應該是什麼身份、什麼性格,他時不時觀測天象,将自己發現的天氣變化告訴田間農民。
他沿途或聽說或經曆了許許多多的故事,有男女癡情而不得陰差陽錯的凄美故事,有家道中落遭逢大冤而不得案的冤案,遇到過親人盡皆離世,隻一個人站在廣闊土地間,面朝土地背朝天獨自翻壟的老人家,也遇到過埋身葬父遭遇太多苦難的稚子,還有許許多多……生死悲歡,離愁苦恨,人生百态,不外如是。
蘇聽泉一路思索,放任自己回憶着與烏玉玦相處以來的點點滴滴,試探、保護、演戲、背叛,還有……思念。
腦海裡冒出這個詞時,蘇聽泉後知後覺地感到詫異。
我那時,是在想烏玉玦嗎?
就在蘇聽泉默默思索間,二人行至了卧虎山。蘇聽泉讓陳二等在山下,自己則準備好了一應物品來到了鎮遠大将軍蘇尚川的墓前,恭恭敬敬跪拜叩首。
“蘇将軍,您的仇冤已報,‘他’業已離開,走得很安心。”
一壺烈酒傾在墳前,蘇聽泉注視着墳旁的野草。
“您應該知道,我不是他,我本來自外世未來的孤魂野鬼,死後來到這裡,我醒來的時候他就已經……”
山風卷走他尾音,蘇聽泉從懷中取出謄抄的兵部會同三法司聯署的判詞。
火焰将絹本燃燒成灰,随着山風飄揚升空,蘇聽泉仰頭閉眼,再度行了一禮:
“生活無以為繼,很抱歉占用了他的軀體,但我還要繼續活下去,請您勿怪。”
蘇聽泉在山上呆了許久,下山時已是傍晚,陳二左等右等不見人,險些以為蘇聽泉偷偷走了。
出來已有半月,面對陳二的旁敲側擊,蘇聽泉長舒一口氣,向着京城的方向遠遠望去,自然,什麼也看不見。
他點點頭:
“應辦的事情均已辦完,明日便啟程回京。”
翌日,蘇聽泉滿心平靜,想着該如何向烏玉玦說出自己這一路上思考所得,向着京城策馬而去。
可剛到京城便聽說:
“羌族進犯邊境,新帝禦駕親征。”
蘇聽泉跨下馬的腳步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