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初臨，燈火如晝，攤販們支起架子，吐火吞刀的雜耍藝人被圍得水洩不通，賣糖人的老翁在火光中以糖作畫，杏花露、老黃酒、新采的鮮花……吆喝聲此起彼伏，香氣混着炊煙袅袅浮向遠方。

“蘇郎！接我一把——”

烏玉玦高舉雙手，被人群裹挾着走偏了許多，好不容易沖出人群走到巷子口，先将左手拿着的小吃一樣樣塞到蘇聽泉手上。

精緻的糖人、軟糯香甜的黍米糕、滋滋冒油的炙肉串、酸鹹開胃的腌漬果脯……

他挑了挑，從果脯袋子裡夾出枚杏脯，烏玉玦一直在旁觀察，見蘇聽泉吃着像是喜歡，便也跟着夾了枚送進嘴裡，旋即被酸倒牙，皺着眉頭捂住了臉，嘴裡不住吸着氣。

“這杏……嘶……怎麼，還咬人呢。”

蘇聽泉隻咬了一點邊緣，原本強忍着立刻憋不住笑了出聲。

在後面苦着臉的顧方剛沖出人群，就看見烏玉玦和蘇聽泉吃果脯這一幕，他一拍腦門走上近前。

“主子。”

烏玉玦知道他擔心什麼，立即擡手阻止顧方說出什麼掃興的話，指着衣襟前陸牧留的解毒丹，示意顧方沒事，而且今日夜市重新開放，府衙都是提前費力氣做了篩查的。

顧方無法，隻得閃到一旁暗中觀察警惕突發狀況。

烏玉玦瞧他渾身緊繃，和前來吃喝玩樂的百姓毫不相像，眼珠一轉，夾出枚杏脯給顧方。

顧方沒防備，剛進嘴就被酸得彎下腰，烏玉玦哈哈大笑，牽住蘇聽泉的手轉身就跑。

一路上烏玉珏見到什麼買什麼，泥塑小偶人、拉動尾巴會撲翅的竹雀、五色絲線編的吉祥繩結、辟邪小獸……扔下錢拿起東西就遞到蘇聽泉手裡，一個一個給他拿着玩。

又逛了好一會，兩人圍觀了幾家雜耍賣藝的漸漸走向街尾，一陣鼓聲響起，帶着面具的鬼面人踩着高跷慢慢走過來，孩童吵着叫着想抓飄飛的彩帶，烏玉珏遠遠看着，伸手牽着蘇聽泉往一旁茶棚躲避等待人流過去，卻聽“啪”一聲醒木響：

“上回書咱們說到，那‘夜遊郎’晝伏夜出，面色慘白如屍，唇紅如染朱砂！

此怪每逢月晦便潛入民宅，不偷金銀，不劫糧米，專取一樣東西——”

茶棚十分安靜，那說書人故意拖長音調賣關子，手腕高高擡起，見衆人都望着他，忽然那麼一拍：

“嘿！專取那活人頸間血！”

人群嘩然，有小孩被吓得直往大人衣服裡鑽，卻還是支着耳朵偷聽。

“您要問，這夜遊郎為何專飲人血？”

說書人“刷啦”一展折扇，底下人嘩然一片，瞧着那扇面上血紅血紅的獠牙厲鬼。

“隻因這夜遊郎得了上天神罰，見不得光，且五髒如烈火焚燒，唯有飲下人血方能暫緩其苦。”

說書人壓低了嗓音，朝着人群的厲鬼随着扇面晃動不斷變換角度。

“最駭人的是，被夜遊郎吸過血的人，不出七日也随之畏光嗜血，面如死屍！”

衆人噤聲聽着，忽地一聲磕響，角落裡有個頭發散亂着補丁衣服的矮個子一摔茶碗冷笑出聲：

“胡說八道。”

鄰桌幾個聽客回頭側目，說書人眼尖耳朵靈，立刻一合折扇：

“您不信？諸位可知十年前這豐縣王員外一家暴斃而亡，臉色青白，血液盡失，就是讓那夜遊郎給吸幹了血了！”

那矮個子嗤笑一聲，不再作聲。

半刻鐘後，醒目又是一拍。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扔下幾枚銅闆後，烏玉玦帶着吃果脯的蘇聽泉起身離開，身後一道隐晦視線随之移動，但無人察覺。

二人逆着人流行走，應是到了出口附近，前方攤販漸少，蘇聽泉拿了片杏脯，含在嘴裡緩着酸意。

“這夜市如何？可還算喜歡？”

人聲鼎沸、張燈結彩。

蘇聽泉微微側身，聽得烏玉玦好似随口詢問，他提起竹編的朱雀，眉眼微彎，十分直白：

“喜歡，謝謝。”

前方的路已沒了彩燈裝飾，蘇聽泉側臉的線條在光影之間模糊了界限，少了素日清冷，更顯溫和。

烏玉玦心頭一動，垂下眼睫，便看見他素白腕間系着的五彩繩，還是他方才親自系上的，手指不由覺得有些空，摩挲着食指關節。

“京城也有夜市開放，更為繁華，你若喜歡，我們回京再逛。”

蘇聽泉點點頭，也沒說這話的不合理之處：烏玉玦身為皇帝，怎可随意外出，到這人流密集之處。

正想着，不遠處巷子裡傳來微弱的哭聲，那哭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聽起來是個女娃，遠處還有男女掐架的怒罵聲。

蘇聽泉聽了一會大緻聽明白了，應當是一家三口，爹娘吵架，女兒躲出來遠處哭。

蘇聽泉緩步上前走到巷子口，果然看見一個渾身髒兮兮的孩子蹲在巷口，臉埋在膝蓋上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