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九隆冬,窗外的天灰蒙蒙的,瞧着,像是下一秒就要塌下來,與地面融為一體。
視線從窗外收回,沈琰脫下毛絨絨的居家服,換上一件精緻的修身内搭,套上一件煙灰色大衣,擔心鄧黎明又要叨叨叨,所以他又給脖子裹上了一條藏藍色的菱格大圍巾。
接着,他轉身面向全身鏡,與鏡中的自己對視。
自申科智谷回來後,他一頭白金色的頭發變為全白,一雙金色的眼睛也被瑪瑙紅一樣的顔色填充,怎麼消也消不下去,用鄧黎明的話說,他是真變成兔子了。
擔心自己的紅色眼睛過于吓人,沈琰猶豫了下,又在素靜的臉上加了個黑色的厚框眼鏡,确認收拾妥當後,他推開了門。
最近幾天,鄧黎明又開始抱怨沈琰忙起來總是冷落他,所以今天正好賦閑在家的沈琰,打算去接某人下班,算是,嗯,哄一哄小嬌妻了。
想到這,沈琰莫名其妙地笑出了聲,沒藏進圍巾的上半張臉,眉目舒展,笑得眉眼彎彎,正巧灰樸樸的城市裡,一束亮光破雲而出。
就算給眼睛加了東西遮擋,但沈琰也仍是眼皮耷拉着,垂頭認真看路,好心地不去平視路人,不給人平添恐慌。
順着人行過道慢吞吞地走,沈琰已經想到,鄧黎明一會見到自己是什麼表情了。
由于兩口子在工作日住在市區新入手的大平層,周末才會回玫莊小住,所以這次去接人下班,隻有大概半小時的通勤時間,見時間還早,沈琰就懶得開車了,他慢悠悠地走在空曠的路邊。
到達目的地,他給門口的保安點點頭,就算打了個招呼,接着,他像如過無人之境一樣,輕車熟路地走進警署局的辦事大廳,在角落一塊鐵皮椅坐下。
雙手捧上手機,沈琰開始打發時間。
一集動漫還沒看完,沈琰就聽到了隔壁轉角處傳來的交談聲,拎着公文包的公職人員在互道再見,其中有熟悉的、鄧黎明的聲音。
沈琰掃了眼手機頂部的時間,确認時間沒錯後,他收好手機,雙手抱臂,身子也後仰着靠在椅子後背,企圖用這種方式降低存在感。
他要看看,鄧黎明發現自己需要多長時間。
皮鞋踩在瓷磚上的聲音逐漸靠近。
拎着包的鄧黎明和同事交談甚歡,與沈琰擦肩而過。
看鄧黎明人都要走出辦事大廳了,還是沒發現自己,抱着手臂的沈琰不爽地劇烈“咳咳咳”了幾聲。
随後,沈琰看見,已經踏上樓梯的鄧黎明,一腳凝滞在了半空中,一陣電光石火後,他飛快跟同事道了别,轉身四處張望了起來。
他見着坐在角落的沈琰,笑着快步往回走。
看着走近的人滿臉愧疚,沈琰把頭扭向一邊,從喉嚨扯出一聲不滿的冷哼。
見狀,站着的鄧黎明彎腰給了沈琰一個大大的擁抱:“又哼唧什麼呢,老大。”
于是,沈琰又冷漠地“哼”了一聲。
總不能讓沈琰哼唧一晚上,所以鄧黎明服軟,他湊到沈琰耳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的錯我的錯,我真沒看到,以後我給我後腦勺也插個眼哈,成不。”
将頭偏向一側的沈琰,微不可察地翹了翹嘴角。收好臉上的笑意,沈琰轉回頭,擡手推了一把鄧黎明,仍是冷着聲說:“怕你一個不夠,你插兩個眼吧。”
并肩走出辦事大廳後,鄧黎明偏頭将腦袋拱向沈琰的腦袋,親昵地蹭蹭蹭,蹭起噼裡啪啦的幾絲靜電後,他黏糊地問:“今天怎麼想着來接我下班?”
沈琰嫌棄地推了一把鄧黎明,擡手理理毛燥的長發,不耐煩地回:“蹭什麼蹭,全是靜電。”
“想起來就來了,哪有那麼多原因,你再問,我以後都不來了。”
鄧黎明擡手攬上沈琰的肩:“那我不問了,你以後都要來。”
見沈琰在打底衫外僅套着件大衣,大衣還是敞着的,于是鄧黎明替沈琰攏了攏圍巾,将裹在沈琰脖子的圍巾扯得更嚴實了點。
好不容易習慣脖子推了一大坨東西的沈琰,擡手抓上鄧黎明的手腕,不高興地說:“讨厭鬼。你再動我就要把圍巾扯下來了。”
繼續搗鼓圍巾的鄧黎明由衷感歎:“我感覺你好冷。”
聽到沈琰的話,鄧黎明也同樣态度強硬地說:“不準扯!你敢扯我就敢給你再圍上。”
将沈琰的圍巾收攏,從上到下把沈琰大衣扣上三顆扣子後,鄧黎明才就此作罷。
随後,他抓着沈琰的一隻手塞進自己的外套口袋,對沈琰嚴防死守。
當然他也知道,沈琰空着的另一隻手也定不會閑着,于是他自以為聰明的岔開話題,分散沈琰的注意力,他問:“晚上想吃什麼?”
沈琰的右手從善如流地解開一枚紐扣,他垂眼看着地面,語氣毫無波瀾地回:“不知道,随便,都可以。”
接着,手指解開了第二顆紐扣。
鄧黎明看着沈琰,咬牙切齒地問:“這扣子是非得解開是不是?”
聽到這話,沈琰才擡眼,他紅色的感覺像看傻筆一樣地,看了鄧黎明良久,接着他淡粉色的唇微啟,回:“醜。”
鄧黎明舌尖頂頂腮幫,冷笑一聲,回:“行,喜歡敞衣領是叭,随便吃啥都可以是叭。”
“行,我帶你去吃個東西。”
說着,他掏出手機發了個消息,得到準确回複後,他就扯着沈琰掉轉方向,向背離家的方向走去。
直到将外套脫下,挂在一旁的衣架上,人也落坐在了長條闆凳上,對座的鄧黎明也拿起菜單,給服務員報起了一長串菜名了,沈琰都還覺得有點恍惚。
等服務員一走,沈琰雙手一拍,立刻壓低聲音,不可置信地問:“你……”特喵的。
“我穿這麼好看,你帶我來吃火鍋?!”
火鍋店生意紅火,在一片辛辣油脂味裡,空氣中也是滋啦滋啦的沸騰聲,座無虛席的大廳吵囔囔的,一聲蓋過一聲,加之沈琰的聲音有點小,所以很輕易地就被店内顧客的交談聲蓋住了。
鄧黎明挑高一邊眉毛,疑惑地看着沈琰,随後他拱起點身子回:“你說什麼?我聽不見。”
說着,還指指自己的耳朵,再指指周圍一圈,然後搖搖頭,雙手一攤。
沈琰:“………”
見沈琰一臉的不高興,鄧黎明又頓悟似地想起,他解釋道:“哦,這家店生意太好,沒有提前預約,就沒有雅座,這個座位也是臨時退訂,我才搶到的……”
說着,他給沈琰倒了水,伸手放在了沈琰面前,帶着讨好和歉意,他說:“嘗嘗看,好喝的”。
笑得一臉“谄媚”。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沈琰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于是他撸起左右手的袖子,在桌沿墊上兩張衛生紙後,他才将手臂擱在上頭。他端起手邊的塑料杯,淺嘗了一口,
濃厚的苦荞茶水,比純淨水多了份醇香味,又比飲料多了份清爽,有點好喝,沈琰又嘗了口。
由于沈哲芮提供的生活環境格外優渥,所以沈琰從未在吃穿用度上犯過愁,主打一個委屈了誰都不能委屈了自己,所以像這種開在鬧市,百八十個人一起在同一家店吃飯的生活,沈琰從未體驗過。
這是第一次。
同樣端着苦荞味茶水在品鑒的鄧黎明,将沈琰的反應看在眼裡,借着杯子的遮掩,他微微翹了翹嘴角。
紅白泾渭分明的鍋底端上來的時候。乳白色的菌菇湯湯底擺放在了沈琰面前。
看着清湯表面,飄着的綠色蔥段、白色海鮮菇……沈琰捏着筷子沒動。
擡眼見咕噜沸騰的紅湯湯底裡,鄧黎明已經夾着一筷毛肚下鍋,沈琰的眉毛又狠狠皺在了一起。
他問:“為什麼我的和你的不一樣?”
一直留心沈琰反應的鄧黎明,憑着直覺将話猜了個七七八:“因為辣椒是發物,醫生要你盡量少吃。”
這次,沈琰看着鄧黎明的嘴,也準确無誤地看出了鄧黎明的話,他把筷子按在碗上,不悶地說:“那你還帶我來吃,讓我看着你吃嗎!”
鄧黎明學人精一樣,學着沈琰不高興地語氣,大聲回:“就是就是,怎麼能讓我們老大看着别人吃呢!”
“簡直吃了熊心豹子膽啊!”
說完,鄧黎明将涮好地毛肚夾進了一杯他新倒的苦荞水水杯,上上下下來回地洗刷片刻後,他将毛肚夾進了沈琰的碗裡,他看着沈琰說:“你吃,我看着你吃。”
看着碗裡微微打卷的毛肚,沈琰擡眼與鄧黎明對視上了。
視線在暖黃色的燈光裡糾纏片刻,兩人“噗呲”一聲笑了出來,紛紛破功。
沈琰手忙腳亂地喝了口水壓下心裡的怪異,随後他夾起碗裡的毛肚,塞進了口中。
在沸水裡滾得剛剛好的毛肚,口感清脆,正好介于嚼得爛但又不老的中間,經過苦荞茶水的洗滌,毛肚少了油脂的膩口,但也保留下了紅湯鍋底的辛香。
沈琰嚼吧嚼吧咽下後,兩隻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鄧黎明說:“還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