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尺青鋒，柄上的暗紋似虬龍盤踞，滲着極淡的金芒。劍脊密布朱砂咒文，隻一眼便能剜人魂魄。

金蓮吒用帕子擦拭着斬妖劍，刀刃映出他眉間的沉郁之氣。

“吒兄，你不覺得蹊跷麼？”【姜子牙】撫過案上的密報，水晶片忽得一亮，“這個敖丙，突然出現在我軍營地，還是個龍族。”

“敖丙？”金蓮吒抓住關鍵。

【姜子牙】驚訝：“啊，敖公子沒告訴你嗎？”

“未曾，”金蓮吒收劍入鞘，摩擦聲刺破凝滞的空氣，“現如今我已知曉他的身份，他是陳塘關的那條龍嗎？我不是已經将他……”

扒皮抽筋，分明應是死透了。

“怎麼說呢，東海龍王三太子，他是也不是。”【姜子牙】促狹地笑起來。

“我驗過他的骨相。”金蓮吒轉身時玄甲輕響，腰間玉珏撞在龍首雕紋上，“沒有易容，沒有蠱術。”

句句說着他是異世之人，卻不願挑明。

燭火飄搖，映得【姜子牙】眼窩愈發深陷：“吒兄怎麼這般回護他，前幾日有細作潛入進來，你可是直接砍斷了那人的……”

金蓮吒擡頭，正撞進元帥深潭似的眸子裡。

“眼睛不會騙人，我相信他。”金蓮吒将佩劍橫置在架子上，附身抱拳。

“末将随軍十三載，斬首一千六百級，”金蓮吒望向正在沙盤前推演的長衫青年，對方執炭筆的手指紋絲未動。金蓮吒深吸一口氣，他聽見自己幹澀的聲音，“若主帥疑我通敵……”

話音未落，帳外突然傳來尖銳的鳴镝聲。

“吒兄，莫要緊張，我也信你。”主位上的姜元帥這般說道。

2.

金蓮吒沒有說謊。

作為轉世靈珠子，他能看到人們的命格之色。金色代表陽壽未盡，黑色預示命數将終，灰氣象征橫死結局。

3.

七年前。

老乞丐蹒跚着踩碎滿地月光，眼珠裡充斥黑霧。

“小郎君行行好……”枯枝般的手伸到金蓮吒面前時，混天绫已纏上老乞丐的脖頸。老乞丐最後看見的，是少年神将額間灼灼如焚的印記，以及長睫上的一點濕濡。

“你既然難受，為何還要親自動手？”【楊戬】抱臂站在一旁，好奇道。

金蓮吒說不出話，他嘗到喉間泛起的血腥味。這是今天第五個，離一千七百之數還剩九百三十二具。

半晌，才傳來金蓮吒的低語：“他今日不去，往後的結局可能更加慘烈。長痛不如短痛，因此我才助他了結。”

殺生為護生，斬業非斬人。

4.

青鱗甲胄在雨中泛着冷光，金蓮吒踏過泥濘時，鞋底卻未沾半點塵埃。

他殺掉了一名叛軍。

那少年三日後會被出爾反爾的敵軍拖進樹叢，在無數刀劍下流幹最後一滴血。

混天绫忽如赤蛇竄出，抵住少年脖頸。對方大睜着眼，眼裡跳動的金焰還未熄滅。

“哪吒，你屠戮生靈，像你這種雙手沾滿血腥的人終歸不得好死——”

混天绫絞碎了最後一聲質問，金蓮吒收回法寶，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他見過無數這樣的人：在戰場被馬蹄碾碎的人，疾病纏身直至腐爛的人，陷進天災人禍之泥潭的人……

都在他手中化作一具枯骨。

雨滴懸停在乾坤圈的邊緣，映出他一雙異色雙瞳。右眼顯現百歲老妪眼中的碎金，左眼卻見戰場屍體堆中未熄的磷火。

最痛的不是斬殺之時，而是某些命數将盡者眼中糾纏不休的金與黑。

5.

他好久、好久沒有看到純粹的金了。

泥潭咕嘟泛起氣泡，金蓮吒聞聲趕來，他看清了那團污穢裡閃爍的金芒。那抹金色太亮，霎時化作流淌的星河——凡胎肉眼看不見的生氣。

金蓮吒怔住了，他遲滞地開始質問對方。

那人眼裡的金明亮得刺目，像陳塘關仲夏晌午的海面。混天绫倏地縮回袖中，金蓮吒知道自己已經不在意來人的身份了，隻想多看看那亮光。

反正對方那麼弱小，他可以随意處置掉，金蓮吒想。

他将小泥龍帶了回去。

6.

是夜。

夢中響徹凄厲的龍吟，指尖沾着黏膩的血。

金蓮吒猛地驚醒，額間沁滿了冷汗。他急促地喘息着，直到看清門外漏進的月光，才意識到自己正趴在營帳的桌子上。

床那邊傳來細微的蠕動，金蓮吒猶豫半晌，才掀開帳幔瞧了下。藍色小龍正蜷成月牙狀，他枕着前爪睡得香甜，龍須随着呼吸輕輕起伏，尾尖無意識地打了個圈兒。

“敖丙……”金蓮吒聲音發顫，懸在龍角上方的手遲遲不敢落下。

方才夢境太過真實。

他看見自己雙手沾滿金色的血，指節纏着斷裂的筋脈。而那雙亮晶晶的藍色眼睛，正漸漸褪色。

真可笑，犯了一千七百殺戒的轉世靈珠子也會感到害怕嗎？

小龍忽然翻了個身，露出雪白的肚皮。随着呼吸起伏，肚子在夜色裡一鼓一鼓，像是海底深藏的珍珠。

可愛的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