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胧明擡腿便要往裡走,周意卻急忙上前遞了塊濕帕子。
“那東西經久不散,娘娘拿帕子捂住口鼻便能抵擋些,卻也不能長久地再裡頭。先不提是否會叫有心人發覺不妥,便是不慎吸入怕也要壞事的。據臣的經驗來看,徐大人約莫還要昏睡兩個時辰,娘娘無需擔憂。”
這話可愛,絮絮叨叨地頗有放不下心的老母親架勢,且她既要交代又怕說得太多叫人聽了去,一大串話便又急又快。
紀胧明沖她笑笑,輕輕推了她一下,不願讓她叫自己連累了。
總之說迷藥是朝廷派人送的,祝亦指不定更信。
紀胧明原知曉出使之事非同小可,然瞧見那渾然天成的玉牌,心中仍漏了一拍。
那東西說是玉牌,不如說是晶瑩剔透的一塊冰,上頭一個“祝”字,顯是指代皇家。非但如此,初初觸及它時手上冰涼一片,下一瞬卻又滾燙。
她本來還擔心尋不到阻止徐初元出使的信物,不成想才踏入房門幾步便輕而易舉地取得了男人手中這要緊東西。
徐初元正仰面倒在榻上沉睡,仿佛在中迷藥前還在細細看這玉牌。
竟這般熱愛自己的事業?紀胧明歪着頭,想不明白榻上男人的用意。
這東西雖珍稀好看,卻也不至于午睡時也拿出來觀賞吧?
紀胧明不再多想,将東西揣入懷中便轉身離去。
……
是夜,星河天懸。
“王妃娘娘跑了!”
外頭不知誰高聲喊了一句,其嗓門之洪亮,讓屋内二人都吓了一跳。
門砰地一聲被撞開,一大群士兵湧入屋内,然衆人左瞧右瞧,确已沒了兩個女子的蹤影。
“你帶着兩隊人守着王府後方兩處角門,你帶着兩隊人守着大門,剩下的,全都跟我追!若是這人找不回來,咱們所有人都死無葬身之地!”
紀胧明聽着這話,心中腹诽道:哪有這麼誇張,你們王爺又不是那愛慘了媳婦的好男人。
“姐姐,我們走吧。”
屋頂之上,三人均是一襲黑衣。周願和共卮都是有武功的,輕輕一躍便能上房頂。
至于自己……總之如今也是上來了。
可現下這飛檐走壁的功夫實在夠嗆,正要拉着周願跟着共卮離開,紀胧明卻險些讓距離地面三尺的高度震懾得暈過去。
“共卮小哥兒,你抱着娘娘走。”周願輕聲沖共卮道,轉頭又對紀胧明說:“娘娘不要羞臊,現下正事要緊。”
紀胧明特别想說自己巴不得讓人抱着走卻覺這話實在不尊重,便裝作為難地點了點頭。
共卮腳步極快,紀胧明在他懷中隻覺一颠一颠,是一次又一次的腳步起落。
本想叫他慢些,紀胧明這才發現後頭的周願竟也能跟上。女子矯健的步伐在黑夜中仿佛振翅的蝶翼,她的發絲被盤成男子形狀,更添幾分英氣。
而下方早已鬧得人仰馬翻,愈前進,聲音便愈清晰。
熟悉的兵器碰撞聲。
紀胧明想往下瞧,共卮卻有意将身子往另一側傾,打定主意不讓她看。
“姐姐,你從前就為我們操心,現下也是我們報答你的時候。”共卮聲音平穩,竟不因腳步有任何喘息,“夜青派所有人,都會為了你舍出生死。”
這話太重,紀胧明一時愣住。她何德何能有這般臉面?腦海中忽又浮現出小休倒在床褥中的模樣。
忽一個飛躍,紀胧明這才看見下頭情狀。
就在狹窄的過道中,兩方人厮殺正酣。
仔細看去,其中卻隻一十幾人,不過王府侍衛中極小的部分。
大隊人馬早已追出王府尋自己,哪裡想到他們所尋之人其實還在府内?
耳邊風聲漸止,紀胧明已被塞進一架平頭馬車。
周願和共卮跟着一躍而上,那馬立時向前奔去。
若換做平日,紀胧明定要往外瞧瞧,現下她卻如何都不肯了。
見紀胧明神色不好,周願輕聲道:
“娘娘莫要擔憂,我們現在就出發去玄英,歇在那裡的邊界處。我在那兒也有幾處房屋在,定叫你有個好覺睡。”
聽着這親切自然的話語,紀胧明不禁笑出聲,随即卻又恢複了平靜。
“你定在擔憂嚴姑罷?放心,有徐大人和郡主在,王爺應當不會過分。且我聽周意說,仿佛王爺一時半刻是回不來的。你要做什麼,現下放手去做就是,離了這束縛人的地界兒,你怎還不放寬心呢?”
紀胧明抿抿唇,細細思量着這話。徐初元或許會護嚴姑,可他終歸有任務在身,那任務還是害死祝亦。至于祝君同,她若是知曉害了他們母子三人的是自己,還不知該如何報複呢。
更别說那一場因自己而起的戰鬥。
她原以為隻要派人将府内士兵引開便好,不會造成傷亡才是,不成想……也是,王府的人哪裡是那麼輕易就引開的,王府又豈是那麼容易就能逃出來的。
“我在想那些因我死、因我傷的人。”
周願聽了這話,一時也愣在原地。
紀胧明這才發覺自己失言,她忘了,周願也正為此事終日愧悔。
馬車内一時靜谧,紀胧明慢慢擁住周願,淚水慢慢湧出眼眶。
她此時才發覺自己作為一個領導者是多麼不夠格,感情用事不說,亦沒什麼聰明才幹。
是不是她再機靈一些,就可以少送幾條命呢?
從古至今那麼多将軍首領,他們要如何說服自己放下心魔呢?
她從前一直不明白項羽為何不肯過江東,為何一定要自刎。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着,隻要活下去就一定能有機會罷?
可現在,她仿佛有些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