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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李可離開清荷鎮的消息時,已經是兩天後。
趙雲笙和聞禧剛從江州回來,車子停在路旁。
兩人并排而坐,坐在一個矮坡上,不遠處的鐵軌上。
一列高鐵從綠皮火車一旁疾馳而過,鳴笛劃破天際,仿若帶着新的希望奔向未來。
聞禧抿了下唇角,聲音有些發澀,“你說,她是不是已經坐上列車,前往她想要去的地方?”
趙雲笙知道她嘴裡的“她”指的是李可。
目光望向悠遠的某處,“嗯。”
見她許久沒說話。
趙雲笙側過頭看她,“擔心?”
聞禧低下眼睫,喉間滾動。
“聞禧。”
“嗯?”
聞禧猛地擡頭,這好像是重逢以後,趙雲笙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他定定看她,眸色漆黑,“我記得你爺爺靠牆種了很多薔薇?”
“沒有很多,你也以為很多吧。”,聞禧下意識糾正他,“其實就一棵。”
“是,就一棵。”,趙雲笙一笑,“可卻爬了滿牆。滿滿的一牆,很多人都誤以為聞爺爺在那兒種了好幾棵,所以才是如今花開滿牆的視覺盛宴。”
薔薇的枝蔓靠牆向上攀生,粉紫色的花朵在風中翩翩,如少女般起舞。
“聞爺爺曾說過,月季科植物,一旦地栽,它們的生命力,格外頑強。它們散發的香味不是最獨特,也不是最強烈的,可存在感卻極強。”
趙雲笙收回眼,語氣格外認真,“它們不适合被人握在手裡,枝幹上的刺,恰恰成為它們保護自己的利器。”
聞禧忽然明白他的意思,釋然一笑,接上他的話,“所以,它們會找到适合自己的土地,在那片土地上紮根發芽,開花結果,然後永遠向上。”
趙雲笙挑了下眉,目光再度緩慢地望過去。
——她也會!
聞禧抿了下唇,問他“趙雲笙,你還記得,在蓮藕廠的辦公室,你問我的問題嗎?”
——“你想拍什麼?”
“我想我現在可以告訴你。”
“我想拍那些——”
她語氣頓了下。
望向眼前被綠色植被覆蓋的矮坡,這一片生機蓬勃仿佛象征着向上的生命力。
她目光堅定,模樣格外誠懇。
“落落大方地從苦難中走出來的人。”
-
到家沒多久,一個意料不到的人出現在院子裡。
郵局的快遞員從綠色的斜挎包裡,掏出一封信,上面的收件人寫着聞禧和宋小瀾。
聞禧和奶奶接信的動作有些茫然。
現如今這樣古老的書信模式,像是早已被人淘汰、遺忘。
可聞禧還是很快反應過來,即便還未看到署名,心裡也有了七八分的猜測,寄件人很大可能是李可。
她坐在沙發上拆掉信件,認真地讀給奶奶聽。
信中她說自己沒有勇氣當面和聞禧和宋小瀾告别。
以後大概率也不會再回到這裡,同時感謝宋小瀾這些年的幫助,才讓她有能力離開這裡。
還順帶提到,原來她早就計劃着離開,不想接受拍攝,是擔心她的家事,會讓聞禧和宋小瀾倍受牽連。
接受聞禧拍攝的那一天,恰巧是她和那個爛人離婚冷靜期到期的日子。
她提及這些年一直沒離開的原因,一是羽翼未豐滿,二是年幼的孩子,三是為給父母掃墓。
真正下決心離開,是因為孩子。
年僅8歲的孩子失足落水,在家門口不遠處的池塘溺亡。而罪魁禍首正是她的丈夫因白日酗酒,錯過孩子的呼救。
從那以後她再沒了留在清荷的希望。
她說她想殺了那個爛人,可終究是理智戰勝了自己。
可孩子去世以後,不知道是因為那男的身體因喝酒導緻身體每況愈下,還是因為她獲得了什麼新力量。
那是她頭一次被家暴後還手成功了。
也是那天她抱着與他同歸于盡的念頭,從廚房拿了把菜刀抵在那爛人脖子上。
自此以後,她終于保護自己,不再是任由被這種爛人欺負的日子。
而聞禧那天撞見的一幕,李可正湊巧被那爛人推倒在地,她正想還手,隻是沒想到被聞禧替她上了。
聞禧知道,她之所以提到這一點,是希望她和宋小瀾不要為她擔心。
而聞禧聯想到那日分别後她說的話,以及現在心裡所說,也大概有了推論。
看來她之所以會在那以後多待三年,應該就是她曾說過的原因——為自己的孩子守靈三年。
而如今三年期限已到,她是時候也該離開了。
讀到這,已經是信件的結尾。
聞禧給奶奶擦掉眼淚後。
繼續往下念。
李可在信件的最後,留下這樣的三行字。
她說。
“聞禧,從此我的劇本裡,隻有我是主角。
貪婪的叔嬸,刁難的公婆,酒鬼家暴的丈夫。
在我的劇本裡殺青了!”
聞禧鼻子一酸,滾燙的淚落在信紙上,黑色的字體被暈染。
于這個時代的很多年輕人來說,一張車票就可以去到的遠方。
而“李可們”則需要很多的勇氣。
她非常非常感動,也恭喜她。
恭喜李可!
擁有了這樣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