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照雪熬不過明天了。
原本一個驕傲明媚的人,如今在後宅多年的蹉跎裡,面如枯槁。
她整個人似是喪氣的鹌鹑。
斜斜把手枕在引枕上,算勉強撐着氣力。
不行,她不能垮下去。
她還沒同李燕庸和好。
蔺照雪心裡還抱着最後一點期待,期待今日,在人生的最後,能見到李燕庸。
其實她和李燕庸已然半年未見,一年未說得上一句話。
但在人生的最後,她不希望和李燕庸是老死不相往來的下場。
于是,病得一步三喘的蔺照雪,昨夜卻從牙床上支起身子,趕去小廚房的鍋竈前。
夜裡便開始捯饬,切捏揉蒸。
還用親爹娘的面子,好好請了宮裡大娘娘才用得到的廚娘——
就為了給李燕庸做頓“和好飯”。
蔺照雪滿心歡喜地擺盤、裝盒。
最後,提筆合封,寫了道歉信。
信中放低了姿态,說不應該吵鬧。
壓在食盒最下。
後遣人,去把朱紅漆披灰食盒,送到李燕庸的值房。
夫妻哪有隔夜仇,是不是?
她期待着李燕庸能見她最後一面,期待兩個人經此一役能和好如初。
直到食盒被清洗得幹淨利落,擺在蔺照雪的跟前。
蔺照雪愣愣看着食盒。
卻一點都不高興。
甚至是憤懑,氣急,羞憤。
因為她精心準備的飯食,并沒被李燕庸吃進去。
甚至,李燕庸不但沒吃,還把飯食随手給了舅父的女兒,名丁煥花。
至于封道歉信——
似也是要生生打響蔺照雪的臉,被丁煥花的丫頭溫笑着,原封不動地送回她的手裡。
丫頭:“李大人事忙,吃不了這飯食了,便随手給我們家姑娘了。”
“我們姑娘特地讓我來謝您。”
蔺照雪冷笑。
真是司馬昭之心。
丁煥花,也就是舅父的心思——
李燕庸一心撲在公務上,眼盲心瞎不知道。
可她還能不知道?
蔺照雪緊緊捏着那封道歉信,生生鉗進去一個紙洞。
可笑的期待全然落空,甚至狠狠惡心了她一次。
她耐不住急性子,遣人去質問李燕庸為何給别人。
但得到的隻有李燕庸捏着眉頭,冷淡的一句:
“不要因小事再鬧,你家夫人該成熟些。”
又是這句話。
蔺照雪隻感到深深的無力。
她的驕傲維持在丁煥花的丫頭款步走了後。
垂頓在地,沒了生氣。
因為痼疾,而消了膩肉的柴火身子,癱在了引枕上。
眼如枯槁,行将就木,隻剩下深深的無力。
“啊——來人!!!夫人她……夫人不行了!”
蔺照雪瀕死。
蔺照雪的貼身丫頭貼着脈搏,又聽又按。
倏然,撲塌一聲,盂盆落地,丫頭又驚又吓,吵叫着跑了出去。
府裡變得鬧哄哄的。
可蔺照雪卻沒有絲毫反應,愣愣呆呆看着門口,期待着那個身影出現。
腦子裡可悲地隻有一個想法。
她要死了,他應該會回來看她了吧。
總不能厭惡她到死了都不見的地步。
畢竟二人其實也甜蜜過。
蔺照雪和李燕庸是年少夫妻,曾也郎情妾意。
婚後的日子,蔺照雪知李燕庸要拼仕途,便決心替他守好後方。
李府是百年世家,足足有上百号人,偌大一個家裡的中饋,都需要她負責。
她卻也做得讓人服服帖帖,付出了多少心血。
除了中饋,還有便是孝道和身為人妻的責任。
李燕庸幼時失怙,婆母在李燕庸幼時便死了丈夫,成了?婦,常年操勞導緻久病。
最開始這病因太過麻煩,被下人敷衍,連榻都下不了。
是她一邊忙府裡全類繁雜的賬務,一邊含辛茹苦照顧妥帖,起早貪黑伺候着,連藥都怕下人躲懶親自熬制,一口口喂進嘴裡。
在她妥帖伺候下,婆母容光煥發,闊步去莊子走一圈都不費勁。
這不算最折騰人的,最怕的是人心,譬如虎視眈眈積怨的舅父。
舅父原本就想把女兒丁煥花嫁給李燕庸,無奈被蔺照雪橫插一腳,自此懷恨。
同住一個屋檐下,便成日變着樣子蹉跎蔺照雪。
什麼放貸甩鍋,什麼站規矩塞通房跪祠堂都是家常便飯,兩天就得上演一次。
蔺照雪身體虧損成這樣,舅父功不可沒。
蔺照雪怕李燕庸知道煩心,面對這個老無賴,也都能忍則忍。
但時日久了,自然心力交瘁。
如此操勞下,她不求别的,隻求和李燕庸相濡以沫,做對互相體諒的夫妻。
可李燕庸卻從不知關心她。
他一回府,要麼夜裡都貪黑處理公文,要麼便是充盈上進。
根本不像夫妻,似是同住屋檐的陌生人。
在一次次燈會生辰邀約被放鴿子,即便來了也像個木頭從不做夫妻親密舉動、對她的訴苦也隻覺矯情、她醋他和别的女人走得太近,他也隻一句别再鬧後……蔺照雪受夠了被忽視的苦楚,最終忍無可忍,開始爆發。
她從小錦衣玉食長大,并不是事事都能忍的脾氣。
她有自己的原則和底線。
她同他開始争吵。
年輕的蔺照雪,還期盼着争吵會讓他明白她的苦楚。
但男人最厭惡的便是女人吵嚷。
尤其是朝堂上的這些男人,對自家正妻要求賢德安分。
年輕的她并不明白這個道理。
所以換來的,是越來越冷的床榻。
再到今日,二人雖還同住一個屋檐下,卻已經一年未說上一句話,半年沒對上一面了。
她的心越來越涼,也越來越苦悶。
常年被府裡耗着的操勞蹉跎下,常年不被夫君理解的苦悶裡。
蔺照雪積郁成疾,病倒了。
成了疾,就得數着時候過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