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年節,有部分忙人便陸續上直。
一直忙到元宵節前,會有個小市,這時候最初上直的那批人便開始休假。
一直休假到元宵節後,才又開始上直。
據蔺照雪這些日子的了解,她的兒子李徽,因為過了童子科,所以是個妥妥的忙人。
不過,在開小市那日,徽兒也會休息到元宵,也會去小市觀燈。
小市,也可以叫做燈會。
因為以前年年都如此。
李燕庸公事繁重,所以每次都并不來燈會,更别說陪他們母子。
都是蔺照雪帶着兒子來參加。
今日便是開小市的時候。
蔺照雪便打算趁着這日,在燈會上和兒子團聚。
兒子聰明,接受能力也好,也從不信什麼怪力亂神。
所以蔺照雪不怕在他面前出現,但也會讓玉蘭告訴他,給他個準備緩沖的時候,别真的被吓到。
她和玉蘭兩個人鬼鬼祟祟的,在兒子出了李府後,便不遠不近地保持合理的距離,跟在了兒子身後。
玉蘭是個沉默寡言的性子,一直默默跟在蔺照雪後面。
她雖不樂意多說話,但卻看得明白,做事利落又進了人心裡,是個能幹的人。
玉蘭曾經是蔺照雪最親近的人,如今也是第一個故人回到她身邊的,蔺照雪怎麼能不感動?
畢竟玉蘭其實早早在蔺照雪離世的時候,蔺照雪就給她脫了奴籍。
如今,脫了奴籍的玉蘭,卻仍舊在她難的時候,回到她身邊幫着。
蔺照雪打算等着在李府穩定下來了,最晚一年,她就不麻煩玉蘭了。
多給些錢财把她安置好了,讓她安穩一生吧。
蔺照雪翻出了曾經給兒子打的長命鎖,過會麻煩玉蘭送過去。
這樣兒子一見,便知道是她。
兒子的馬車漸遲緩,最終停在燈會街角,下了馬車。
蔺照雪也就看到了她闊别五年的兒子。
兒子名叫李徽,如今十二歲。
一身紅色的袍子,上面有獅子戲球的紋樣,應當是為了順應節日喜氣,才不得不換上鮮豔的袍子。
明明年紀尚小,看着卻極為穩重,眼神裡有堪比高官重臣的穩态,一見便知道這孩子過分早熟。
活像七老八十的,沒有一點孩童的頑劣。
蔺照雪兀自眼前一熱。
淚不禁在眼眶裡打轉。
她的孩子,氣質和五年前的活潑完全不同了。
當娘的一見自家孩子,便會覺着孩子瘦了,孩子受了好多苦。
愛子心切,她甚至都沒等玉蘭要出發送長命鎖——
便比玉蘭先已然邁出一步。
可在邁出這一步的不久——
蔺照雪卻突然如夢初醒般,急忙一大轉回來,還把自己掩蓋在了賣糕點的小攤後。
她半遮半掩地觀測着兒子身邊的情況。
因為她在邁出那步後,發現兒子身後又出現了一匹馬車。
這馬車蔺照雪再熟悉不過。
是李府的馬車。
馬車停止,馬車布簾被撩開——
蔺照雪透過人群的紛紛雜雜,熙熙攘攘,看到了一個通身清舉氣質的男人。
她隔得并不遠,甚至連男人透白膚色上略略幾點鴉黑色的痣都能看清。
男人的身形玉白清瘦,生了可謂玉貌清麗的一副好面容。
如今國教乃為道教,說一句他能去代入民間杜撰的“絕倫貌美道士和吸人精氣狐狸”故事裡的絕倫道士,都不為過。
男人簡單下了馬車,動作幹淨利落,但卻并沒有就此便離開。
而是轉身,拉開馬車的布簾,把左手遞了出去。
那是一雙很好看的手,纖薄又有力量,玉白的皮膚夾繞着凸起的青筋,緊實地貼在長長的指骨上。
但這雙手好看歸好看,看着幹燥又溫暖,卻從來沒有牽過蔺照雪。
而是常年用來握筆杆子。
如今,這雙幹燥的大手上,卻被覆了一隻一看便是女子的手掌。
男人很平常地順勢握住,動作自然。
馬車裡的女子用力,借着他做了支架,便得以從馬車上一步一步下來。
動作娴熟到,一看便是曾經做過好多次。
蔺照雪看到了兩個人的全部面容。
是她的夫君李燕庸——以及繼室丁煥花。
站在那裡,都生得好看。
似是一對壁人。
郎情妾有意,夫君體貼入微。
誰看了都要稱一句伉俪情深。
想見卻死活見不到的人,就這麼不經意地撞見了。
命運真是捉弄人。
蔺照雪似是為了顯得自己沒有那麼在乎,她隻瞥了一眼,便極快地挪開了,木着神色。
卻大口地喘着粗氣。
玉蘭也看到了李燕庸和丁煥花。
她趕忙扶住神色恍惚的蔺照雪,給她扶背順氣,又把蔺照雪的眼睛捂住。
被捂住眼睛,蔺照雪的眼前一片黑暗。
周圍的叫賣聲悠長又嘈雜,她也全都聽不見了。
隻陷入自己的思緒。
記憶裡,李燕庸不會來這種鬧市的。
李燕庸向來公事繁重,每次對她的邀約,都是拒絕。
蔺照雪近乎自虐地要看,好奇心空前高漲。
她輕輕把玉蘭合着她眼睛的的手放下,對着玉蘭輕輕搖頭,“我受得住,我其實這些天早有預期的。”
燈會的溫暖昏黃刺着她的眼睛。
她擡眼望過去。
李燕庸和丁煥花下馬車後,兒子便來到二人面前,規矩地行了禮。
李燕庸輕拍了兒子的肩膀,一家三口,這場面融洽。
蔺照雪在賣糕點的攤子後,掩着自己的身子,就這麼見不得光地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