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m·27
當天晚上七點鐘,謝柔茵把謝曆升和陳況約出來,找了個熱鬧的火鍋店叙舊。
謝柔茵和陳況從酒吧一塊過去。
進了火鍋店,看見餐位上坐沒個坐相的謝曆升,謝柔茵翻了個白眼,走過去翹起高跟鞋一腳踹在他小腿上——
“早知道你這張破嘴隻會胡吠,我就讓媽當時生的時候把你的嘴和胎盤一起扔掉。”
謝曆升冷不丁被踹一腳,打斷小憩,疼得嘶了一聲,反諷:“你也不賴。”
“以後要是打算談戀愛,給小楓找個後爹,記得先把自己毒啞。”
陳況仿佛早已習以為常,自顧自坐下倒了杯水,無視眼前的硝煙彈雨。
謝柔茵跟着陳況坐下,數落親弟弟:“人家小喬妹妹招你惹你了?上來就說一堆神經話吓唬人家。”
“還敢說自己是小楓親爹,我才是姑姑。”她說得都笑了。
“黑毛的狗生得出金毛的崽嗎?”
謝曆升懶洋洋掀眼皮,“說我是狗對你有什麼好處啊,親姐。”
他捏起眼前的杯具,認真問了句:“濱陽這邊的餐具真不用燙一下再使?不會進醫院麼。”
陳況給他把水倒滿,一記眼刀過去,微微用力磕桌子。
“喝不死人,踏實用吧,謝大少爺。”
謝柔茵都無語了,有點心疼他那新婚妻子,認真問:“我很好奇,結婚兩個月,弟妹已經跟你提過幾次離婚了?嗯?”
“超過三百次嗎?”
“……”提到這個謝曆升想起某個人,偏開眼,莫名流露幾分吃癟,喝水不說話。
謝柔茵最了解他,媚眼一笑,嘲笑道:“被降住了啊?”
“你也有今天。”
陳況很合時宜地跟着笑了一聲。
謝曆升桌下踹了他一下,“你笑什麼?我今天可幫你那小女朋友一個大忙。”
他沒急着矯正關系,而是又給謝曆升滿上了茶水,放在他面前,動作充滿不容置喙。
陳況生性溫和的眼眸一旦正經起來,有不輸于謝曆升那雙狐狸眼的強悍氣場。
“吃飯之前先說說,你把她弄哭這件事吧。”
謝曆升意外,“她還跟你告狀啊?”
“小楓微信告訴我的。”陳況把水遞在他嘴邊,暗然強迫:“不是渴了?喝。”
謝曆升被強行灌了大半壺難喝的茶水,指着他看向謝柔茵,似乎在說——這就是你讓我大老遠飛來幫的人,你看看他這沒禮貌的死樣。
謝柔茵想着喬鈴哭的事應該和陳況脫不了關系,并不是自己弟弟的鍋,于是主動幫忙解圍:“好了,先吃飯,回頭我讓他當面給小喬道歉,不管怎麼樣弄哭女孩子肯定是不對的。”
陳況顯然不想就這麼放過謝曆升,但礙于謝柔茵主動勸和,暫時把這件事記在心裡沒發作。
三人已經很久都沒有這樣聚在一起了,謝曆升突然把婚結了,另外兩人也沒來得及去喝個喜酒。
所以大家都沒開車,奔着喝酒來的,點了一桌子菜,啤酒和燒酒混着喝,把積攢的話題一次性聊個痛快。
…………
一箱啤酒下去,這頓飯吃到中場休息的時間,謝曆升接了個電話就出去了,飯桌上隻剩咕噜噜沸騰的火鍋和謝柔茵陳況兩人。
兩人的酒量不相上下,謝柔茵知道酒沒喝到位,他是不會吐出真心話的,看他越喝出神的次數越頻繁,意識到時機到了。
謝柔茵給自己續了一杯黑啤,盯着頂端綿密的白色泡沫,突然點破:“其實你清楚得很。”
“你明明知道喬鈴對你是什麼心思。”
陳況端起酒杯,動作有些緩。
“阿姨去世以後你走了四五個城市,都覺得像浮萍一樣活得沒有意義,直到我把你硬拽到濱陽,然後遇到了喬鈴,不覺得這是某種命中注定嗎?”她說。
他輕然自嘲:“可你知道,我最怕命中注定這個詞。”
八年來,他被這四個字折磨慘了。
謝柔茵哽住,似乎覺得自己說錯了話,長長歎了口氣,把話題繞回到喬鈴身上。
“你隻是裝看不出來,陪她就這麼稀裡糊塗地過一天算一天。”
“如果單紫沒出現,你難道打算跟喬鈴永遠這樣下去?”她問。
謝柔茵的眼睛仿若能看透一切,笑着勸誡他,鮮少有幾分嚴厲。
“陳況,明知故犯,吊着女孩子暧昧不清的男人是最爛的那種。”
聽到這裡,陳況蹙起了眉,似乎想辯解什麼。
半晌,他放棄辯解,灌了口酒問對方:“你覺得她喜歡我什麼。”
謝柔茵一怔。
“你覺得。”陳況扯起嘴唇,“我這種人能給别人什麼。”
“柔茵姐,有時候真心希望一個人過得好,并不需要自己也參與其中。”
“等她了解我是什麼樣一個人,估計會覺得我也不過就這樣。”
她歎氣,扶着額頭感慨:“人在命運和病痛面前的力量太薄弱了。”
“過去發生的那些事,都不是你一個人能掌控得了的。”
“陳況,你太悲觀了,哪有年輕人的樣子。”
“嗯。”陳況并不否認現在自己的性格和狀态都很差勁,于是說:“所以她值得更好的人。”
喬鈴對他而言有點太好了,有時甚至會覺得有些刺眼。
即使是再死氣沉沉的人,也會被早晨七點鐘升起的明豔小太陽所吸引。
但這個心如死灰的人,并沒有膽量妄想追逐它再擁有它。
謝柔茵倍感棘手,因為知道人一旦沒了心氣,周圍的朋友再怎麼着急也拯救不了。
“你啊,真是糊塗。”
“你自以為為她好的态度真夠讨人厭的,你根本就看不懂人家想要的東西,或者是故意蒙蔽自己不去看。”
陳況忽然笑了,眼尾綻開,有種劣性被看破後解脫般的開朗。
“嗯,我是挺爛的。”
“姐,我沒和你說過吧。”
“我媽走的那天,我坐在醫院裡,覺得自己好像也跟着他們一起死了。”
…………
晚上十一點半,喬鈴躺在家裡看漫畫,忽然接到喬競的電話,“幹嘛呀。”
喬競那邊似乎在開車:“你在我叔嬸那還是你自己家?沒事跟我出門一趟。”
“這都快十二點了,我跟你幹什麼去?你不在酒吧忙?”她狐疑,不太想挪窩。
喬競哎了一聲,告訴她:“柔茵帶着陳況出去跟朋友喝酒了,剛才給我打電話,說他們三個喝的爛醉,不來個人搭把手是走不動了。”
“我尋思我一個人弄不了,問問你。”
喬鈴想起今天中午謝曆升告訴自己的那些事,心中沉重,怕這個時候見到陳況,自己的情緒挂臉,暴露什麼。
“……我能不能不去啊,你找别人幫忙呗,我細胳膊細腿的也擡不動那些大男人啊。”
“我還以為提起陳況的事你會打雞血呢,怎麼了?”喬競語氣非常開心地問:“你是不是不喜歡他了?下頭啦?”
“沒有!”喬鈴掀開被窩,真拿對方沒辦法:“我在爸媽家,你過來接我吧。”
…………
喬競接上她火速趕去火鍋店,像個得了指令去撿飛盤回來的狗,晚一秒都怕沒完成好謝柔茵交代的任務。
喬鈴下車,本以為要跟着堂哥進去找人,結果一眼就看到那三個坐在店外面的人。
陳況和謝曆升坐在外面大排檔的塑料桌子旁邊,都醉得東倒西歪,謝柔茵還跟沒事人一樣,站在旁邊優雅地抽着煙。
看見他們來了,謝柔茵把煙踩滅,不同于平時的嬌媚,喝醉之後露出了幾分英氣。
“可算來了,今晚夠冷的。”
喬競迅速把身上的沖鋒衣脫下來給她披着,“路上繞了個圈子,怎麼說,他倆送去哪?”
喬鈴跟着走來,偏頭掃過去,一眼就和趴在桌子上的陳況對上視線。
喝醉酒的陳況和平時也不一樣,眼眸渾澀,卻比平時要多些真實鮮活在裡面。
他默不作聲,趴着定定看着她,牽着很淡的笑。
喬鈴冷不丁被他這目光盯得耳熱,躲開不去看。
謝柔茵喝醉踩着高跟鞋都站不穩,扶着喬競,簡單介紹:“那個是我親弟弟,今天剛從秦南飛過來,等明天酒醒再正式介紹吧。”
她指揮現場,“你送我回去,鈴鈴,陳況拜托你可以嗎?你們打車回吧。”
喬競一愣,下意識要阻攔,結果被謝柔茵暗暗一個眼神攔住。
“……”
這。
“那你弟呢?”
“哎别管他,難道還能被人販子賣到白馬會所當頭牌去不行?”
“快走,小楓都打電話催我回家了。”謝柔茵拍拍喬競的肩膀,自顧自往車那邊走,不忘回頭對喬鈴眨了眨眼。
喬鈴突然被撮合,有點無措,看着這兩位,“呃……”
她剛想問仰在塑料椅裡的那個謝曆升,要不要打車一起回,還沒開口,外套袖子被身邊的陳況拉住。
喬鈴的心頭随着手腕一起沉了下,低頭,再度與他對上眼。
陳況渾身都透着酒醉的懶勁,柔軟的語氣仿佛是天然的蠱惑:“走吧,一起回家。”
她被他哄得好像也有點醉了,乖乖點頭,反過來雙手握住他的左手腕,往後拉,将他從椅子上帶起來。
喬鈴和謝曆升告别,打上車,帶着陳況離開。
等兩人走了以後,火鍋店外隻剩下孤零零的一個人癱在椅子上裝死。
謝曆升對着秋天的濱陽夜空呼了一口氣,竟看見了隐隐約約的白霧。
嗬,這城市九月份底都有哈氣了。
明明在座隻有他一個已婚人士,怎麼好像他是混得最慘的那個?
他眯着沉醉的眼睛,掏出手機盯着某個号碼,半晌後播出。
電話嘟了很久,對方才不緊不慢地接通。
謝曆升醉後語氣更加散漫,率先開口:“我喝多了。”
對面傳過來平穩的呼吸聲,沒說話。
謝曆升眉頭跳了跳,仰頭看天,反複強調:“一個人在濱陽,大半夜喝多了,沒人管,好冷啊。”
“姜皂,你知道九月的濱陽晚上有多冷麼。”
“和平均氣溫三十度的秦南根本是兩個世界。”
“我現在一個人被扔在外面了。”
“喂?”
可能是被他的嗓音吵到了,這時對方終于發出了聲音。
清然又惺忪的聲線好像能把電波都聽酥掉。
“謝曆升……你人不在家,肉-體折騰不了我了,就改換精神折磨嗎……”
“明天還上班呢……饒了我……”說完這句,她又傳來淺淺的睡呼聲。
謝曆升坐在寒風裡,聽着這淺淡的呼吸聲,遲遲沒挂電話,過了三十秒又問:“睡着了?”
“你真……”他話說一半,電話裡突然又傳來妻子的聲音。
“閉嘴。”姜皂似夢非醒地嘟囔:“……再吵,就離,婚。”
然後又睡過去了。
這一次,電話這邊的人徹底閉了嘴。
謝曆升舉着手機聽,保持安靜,悄然勾着唇線。
哎呦,好兇啊。
…………
陳況本來就又高又重,喝醉了酒整個人像徒增了三十斤體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