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的那個人就是我。”喬花兒盡量用輕松的語氣說出來。
喬梁一時有些不明白自家女兒在說什麼,他随口應了聲,繼續向家的方向走,過了會兒,他停下邁出的腳步,喬花兒也停了下來,兩雙相似的眼睛互瞪着對方,傳達着别人無法明白的信息。
女兒的眼裡确實多了許多她這個年紀不該擁有的東西。
小孩子的眼睛是澄澈透明的,從那雙眼睛裡看到的大多是天真、無知、無畏。但他十歲的小女兒眼睛裡透出的卻是沉靜、清明和堅韌不拔。
“爸,你不知道本來這個年我們會過得非常糟糕……”
喬花兒将上一世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對喬梁說了,那些仿佛親身經曆的痛苦使喬梁的眉頭越皺越緊,尤其是當聽到愛妻因為自己心髒病發的時候,他的心像是被鈍器擊中,悶悶地疼。
那些與妻子相遇相識相愛分離又重遇的畫面一一浮現眼前:情窦初開的少年和少女相視一眼,心中小鹿亂撞;少年在煤廠拉煤球時,故意走在坑窪不平的路面上,那車子一抖一晃地向前走着,少女不遠不近地跟在車後,煤球落地,她悄悄撿起,放在懷裡揣回家,四面漏風的屋子在冬天終于有了點溫暖;少年長成青年,到少女家提親,卻因為家庭成分不好被女方父親拒絕;而後少女嫁作他人婦,青年心灰意冷下托媒人的說媒,卻由于種種原因,到不惑之年仍是孤身一人;再次相遇時,曾經美麗的容顔已經抹上了歲月的痕迹。她問:别人都說我克夫,我還有一個女兒,你願意娶我嗎?他回答:願意。
怎麼會不願意?
他知道她嫁的那個男人是個酒鬼,喝醉了就打老婆;他知道她結婚多年一直沒有生育被婆家嫌棄;他也聽說了那個酒鬼酒精中毒搶救無效的消息。他知道她一直不幸福,他等了那麼多年,就是等一個給她幸福的機會,又怎麼會不願意?
她勤勞能幹,善良孝順,溫柔體貼,具備一切賢妻良母的好貴品格。他喜氣洋洋地娶她進門,以為他們的後半生一定子孫滿堂,幸福美滿。
可是婚姻不是兩個人的婚姻,而是兩家人的婚姻。
他的母親不喜歡她,她的父親不中意他。
他覺得他的母親俯首做小委屈了大半一輩子,好不容易擡起頭來了,做兒子的怎麼能再打擊母親那脆弱不堪的面子呢?所以他會盡量滿足母親的一切要求。
他其實對老媽好也對老婆好,但是好都是比較出來的,而她認為他對老媽對老婆好,這樣做是在“選老婆還是選老媽”的千古難題上選擇了老媽。分歧由此不斷擴大……在争争吵吵中,愛被消磨着,直到流逝殆盡……
“……爸把蓋房子的拿去給二叔善後,媽被氣的心髒病犯了,送到醫院的時候,她的心跳……已經……已經停止了。”
喬花兒的聲音開始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在過去的十三年中,她兩世為人,有些東西早已忘得一幹二淨,但最親最愛的母親去世的場景仿佛昨天才經曆過,那種甯願減壽20年換她一日時間,那種想毀天滅地的恨意和遺憾,現在想想,仍有痛徹心扉的感覺。
“我和大姐覺得是爸把媽氣死了,我們從那天起開始恨爸,後來我上了大學,遇到好多好朋友,讀了許多好書,才知道自己錯怪了爸。爸雖然有不對的地方,但媽要是心寬一點,也不至于早早離我們而去。”
“爸為了供我讀書積勞成疾,右腿股骨頭壞死,我帶爸去帝都做手術的路上為了救一個小孩,出了車禍,一覺醒來,就回到了今天大年初一。”
講完自己的故事,喬花兒淚眼婆娑地望着喬梁:“爸,你相信我嗎?”
喬梁一直沉默着,沉默地聽小女兒講了很久。
“我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喬花兒晃喬梁的胳膊,“爸,怎麼不說話啊?你不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