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等衆人盥洗結束回到營地已經夜幕深沉。荒星的天好像黑的格外快,也不知道是不是借着洗澡給大家留一口喘息的空間,今夜巡邏的安保比往常松懈了些,甚至,還有巡邏隊聚衆的交談聲,不少膽子大的人已經坐在營帳不遠處的欄杆上說說笑笑,吹着頭發。
沉彌一個人坐在營帳後面,及肩的頭發淌着水,風一吹帶着淡淡的涼意,濕漉漉的發絲貼在頸側。她沒有着急回去,而是背靠營帳,讓風慢慢吹幹頭發。
今晚的天空出奇地幹淨,沒有平日裡常見的灰霾,也沒有彌漫在空氣中的灰塵,清澈得像是一汪沒有被攪動過的池塘,群星倒映在這片寂靜的夜色裡,閃爍着細碎的光。
她仰頭看了一會兒,目光順着夜色緩緩流淌。這樣的夜晚在這裡太少見了,少見到讓人恍惚,仿佛擡頭間便可以望見家鄉的星空。
不遠處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沙瓦蕾抱着一條薄毯悄悄走過來,在沉彌身邊蹲下,把毯子遞給她:“沉彌姐姐,外面有點冷。”
沉彌接過毯子,展開搭在自己肩上,笑了笑:“你怎麼出來了?”
沙瓦蕾沒有回答,沉默了一會兒,才擡頭望向夜空:“星浴節的夜晚,星星就像寶石一樣明亮。”
沉彌側頭看着她,輕聲問:“星浴節?”
沙瓦蕾點點頭,聲音很輕卻充滿生氣,仿佛怕驚擾了這片難得幹淨的夜色:“是我們的節日,在那天,我們會去河邊,把自己從頭到腳洗幹淨,然後換上最好看的衣服去看星星!”
她頓了頓,臉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像是在回憶什麼遙遠又溫暖的片刻:“晚上大家會圍在一起,點起火堆,看着天空上一顆一顆如寶石一樣閃亮的星星,一直到第二天的早上……”
沉彌靜靜地聽着,沒有打斷。
沙瓦蕾低下頭,遺憾道:“隻可惜……”
夜風拂過,帶來一絲涼意,毯子被吹得微微掀起一角。
沉彌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一下,把毯子的一邊拉過去,蓋在沙瓦蕾的肩上:“那今天晚上,就當是星浴節吧。”
沙瓦蕾一愣:“可是……”
“你不是剛洗完澡嗎?”沉彌歪頭示意了一下她幹淨的頭發,“現在我們又坐在這裡看星星,挺像那麼回事的。”
沙瓦蕾瞪大了眼睛,似乎沒想到沉彌會這麼說。片刻後,她輕輕咬了咬唇角,露出一點笑意:“好像……真的有點像。”
夜色下,群星倒映在她們的眼底,一閃一閃的光,像是瀕臨破碎的回憶,也像是一種遙不可及的希望。
沉彌把毯子拉緊了一些,低聲說:“雖然沒有火堆,也沒有河水,但我們還有星星。”
風還在吹,帶着絲絲暖意,從兩個人的指縫間穿過,勾起悄然羁絆。
沉默片刻後,沙瓦蕾忽然小聲問:“沉彌姐姐……你的家鄉是什麼樣的呢?”
“嗯?”沉彌微微一愣,随即低笑一聲,“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沙瓦蕾把下巴擱在膝蓋上,聲音像風一樣輕:“我隻是想知道,在别的地方……天是不是黃色的,是不是也有礦石和我們一樣的人。”
沉彌安靜了一瞬,看着她微微皺起的眉頭,像是思索,又像是某種深藏心底的害怕被戳破。
夜色下,沉彌沒有急着回答,美好的景象無法用言語去複述。沉彌隻是輕輕拍了拍沙瓦蕾的肩膀,承諾道:“等哪天離開這裡了,我帶你去我的家鄉看看,去看看不一樣的天空。”
沙瓦蕾沒有說話,眼睛裡卻有了一絲亮光,比頭頂的星辰還要微弱,卻又倔強地閃爍着。
風穿過寂靜的營地,帶起一絲幹燥的塵土,但頭頂的夜空依舊澄澈如洗,仿佛與勞工營肮髒壓抑的現實隔絕開來,形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沉彌和沙瓦蕾并肩坐在營帳外,沒有再說話。沉彌的頭發已經半幹,幾縷貼在脖頸間,随着風微微晃動。毯子搭在她的肩上,也覆蓋住了沙瓦蕾的一角,兩個人挨得很近,像是在寒夜裡互相依偎的兩朵天寶花。(又名:沙漠玫瑰,花語,堅強不屈的精神)
過了一會兒,沙瓦蕾輕聲問:“沉彌姐姐,你真的覺得我們能離開這裡嗎?”
沉彌的手指下意識揪了揪毯角,望着天上那顆最亮的星星,好一會兒才出聲:“會的。”
她的語氣平靜,卻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
“可我不知道那一天什麼時候才會到。”沙瓦蕾把下巴埋進膝蓋裡,聲音帶着些許的顫抖和疲憊,“我每天都在想,如果真的一輩子都待在這裡,會不會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
沉彌側過頭,看着她因為疲憊和不安而縮成一團的模樣,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
她沉默了一瞬,伸出手,輕輕揉了揉沙瓦蕾的頭發:“不會的。”
沙瓦蕾愣了一下,擡起頭看她。
沉彌的聲音很輕,但很堅定:“就算時間再久,你還是你。不是這裡的一塊石頭,也不是一串冰冷的編号。”
沙瓦蕾望着她,眼眶微微發紅,卻沒有掉下眼淚。
夜色下,兩個人的身影被星光勾勒出淡淡的輪廓,沉彌知道,這片刻的安慰無法真正改變什麼,但至少,她還能陪在沙瓦蕾身邊,讓她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
遠處,巡邏隊的腳步聲逐漸靠近。
沉彌拍了拍沙瓦蕾的肩膀:“我們回去吧。”
沙瓦蕾點點頭,抿緊嘴唇,站起身來。
她們一前一後鑽回營帳,風掀起帳篷邊角的一瞬,夜空依舊幹淨澄澈,星星還在那裡閃爍着,像是一扇緊閉的牢籠外,那些遙不可及的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