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得民心者,何曾靠的是這等陰詭手段?
退一萬步來說,即使通過寒食丹控制了天下之人,得到一群醉生夢死,隻倚靠寒食丹度日的百姓,早晚得出大亂子。
謝成昀對于謝丞相的說法并不贊同,但看到義父如此興頭之上,若是強勢反駁,恐怕會适得其反。
謝成昀強壓下反駁的沖動,斟酌着開口勸慰:“義父,改良藥方将耗費過多時日,何必如此大費周折。如今百姓所求不過安居樂業,自然有其他之法代替。”
謝丞相深深看了謝成昀一眼,撣了撣衣邊角的灰:“子暄,愚民哪裡知曉這些。為父此前從鬧市經過,見一富人将金丸擲于地上,四周百姓不僅無人将其歸還,反而哄搶,引得那富人嗤笑。你看,天下人生性本惡,你不必多說,為父自有分寸。”
謝成昀還想說些什麼,卻被謝丞相一揮手打斷了。
似乎是話說到了此處,謝丞相按捺不住地發出感慨:“更何況,天下苦齊久,此時正是最好的時機。”
自從張太後一黨被謝丞相借由寒食丹一案清除了十成九,謝丞相看着越發聰慧的小皇帝,如同心中的一根刺,越長越深,令他如鲠在喉,如芒刺背。
謝丞相見謝成昀沉默不語,忽然話鋒一轉,聲音低沉:“子暄,你别忘了,你父母家傾覆又是何人所為?”
謝成昀仍然半躺在床榻上,聽着謝丞相的話,神情漸漸冷下來,傷口隐隐作痛。
小皇帝狡黠的笑容在腦海中一閃而過,随即又被兒時的記憶覆蓋。
母親抱着他東躲西藏,父親血濺階前,滿門抄斬的慘狀曆曆在目。
謝成昀吐出一口氣。
城中,書肆二樓雅間之内,珠簾被風吹得悉悉索索,珠簾後一張略帶愁容的美人面恍恍惚惚。
姜甯正在坐在桌案旁,氣悶地回想着謝丞相輕蔑的樣子。她半閉着雙眼,靠在身後的軟枕上不語,手中無意識地把玩着團扇上的玉墜。
她不過是想去看看謝成昀的傷勢,卻被那謝丞相當作别有用心。更可笑的是,謝成昀自己都說了不過是逢場作戲,她何必巴巴地湊上去讨人嫌?
“當真是自作多情。”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手中團扇“啪”地一聲放在了桌案上。
從謝成昀院中出來後,她索性将這段時日整理的典籍和記錄的竹簡都搬了出來,分門别類地碼放整齊,徑直來了這書肆中。
謝成昀又不讀書,這些古籍在他的院中藏書閣中随意堆放着,反而白白浪費了。
不知怎麼的,姜甯腦海中浮現出前幾日謝成昀聽她讀書時,吃力的模樣,她心中忍不住腹诽。
夏日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格灑進來,姜甯等待肆主前來的這段時間,隻覺得胸口堵着一團郁氣,連帶着額角都沁出細密的汗珠。
她抓起團扇,快速地扇起風來,幾抹涼意襲來,令姜甯好上了許多。
“女郎,您來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随着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書肆的肆主帶着書童推門而入,朝她恭敬地作揖行禮。肆主面龐精瘦,一身靛青,衣襟前還沾着些許墨漬,顯然聽聞她來了匆匆趕來。
姜甯緩緩睜開眼,微微颔首。
肆主堆着笑意輕輕翻動着姜甯帶來的古籍,忍不住大喜。
“女郎……這!這竟是前朝大儒方東裕的殘本!”肆主顫抖着手,想要觸碰那殘本,卻看到衣袖上沾染的額墨迹,讪讪地縮回了手。
肆主喚來那小書童:“童兒,快打一盆水來。”
那小書童連連應聲,肆主用皂角搓洗了好幾遍雙手,用帕子搓了又搓,确認雙手暫時沒有了污漬,這才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殘本看了又看。
肆主翻閱了幾頁,顫抖着聲音問道:“女郎,這殘本的修複竟然也是你所做?”
姜甯見那肆主激動地模樣,莞爾:“自然是。難不成肆主有所懷疑其中真假?”
姜甯仍不住打趣道。
書肆肆主連連行禮緻歉:“女郎折煞小人,小人怎敢有如此想法。”
肆主看着姜甯所修複的殘本,一口氣看了大半本,而後忍不住歎息:“可惜,女郎此處隻有半本殘本,若是能尋到另外半本,可謂是十全十美。”
姜甯聞言點頭:“确實是如此。不瞞肆主,我此番前來,也是想要尋肆主相助。”
肆主誠惶誠恐:“女郎說笑,何敢何敢?”
姜甯擡手,令肆主不必如此:“肆主見多識廣,如今這半本殘本能夠現世,有極大可能另外半本有人收藏。還請肆主幫我留心着些,是否能夠尋到另外半本。”
肆主也正色起來,他想了片刻,答應下來:“女郎如此說,小人倒是想到了一人,待小人去問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