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斛的雙眼蓦然亮起。
爽利地“欸!”了一聲,朝昆布投去得意的目光。
然後屁颠屁颠地扯着赫連桀的腿就往裡拖。
經過門檻時,男人無辜的後腦勺撞出了一聲巨響。
屋裡燃着炭火,暖和了許多,簡守将鬥篷摘了下來。
再将寬長的袖子用繩子綁起來套在背後,露出一段皓白的小臂。
其餘的事情不消他做,昆布進來就擺好了案台和刀具。
像拎一隻兔子般,将男人扔到了案台上擺好。
石斛打來熱水,三個人有條不紊地互相配合着。
赫連桀身上本就不完整的衣服被剝落下來,露出了那些觸目驚心的傷痕。
從前胸一直劃到腹部的刀傷,使皮肉外翻露出白骨。
鎖骨間隙裡插着半截箭刃,還閃着淩冽的寒光。
還有那大腿上失去的一塊肉……
真不曉得這人怎麼還能活着。
盡管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石斛還是狠狠驚詫了一把。
并對之前讓男人磕了腦袋的事情感到心虛抱歉。
昆布倒是沒什麼意外的表情,以往來找他們的病人,哪個不是瀕死的凄慘模樣。
倒是這個人運氣好,遇上了谷主心軟的時刻,撿回一條命。
昆布的視線一直追随着簡守的動作。
素淨的指腹按在幾乎潰爛的皮膚上,烏黑粘稠的血液瞬間就湧了出來,就像是在指間盤了朵妖冶糜豔的花。
“胸腔積血,須将斷箭拔出。” 簡守染血的手在清水裡過了一遍,“石斛你往他嘴裡塞上軟布。”
三炷香過後,盆裡的血水已經換了七八次。
簡守撚着針線的手指也開始細微的發抖,一般人看不出來,昆布卻是看進了眼裡。
他拿起過水後溫熱的帕子,仔細擦去他額角的細汗。
早就将飯做好的蟬衣安靜地倚在門框邊,神情十分專注地看着谷主手上的動作。
窗外不知何時圍了一排半大的孩子,個個探着小腦袋,眼睛亮晶晶的也不出聲。
除卻好奇心,其實都是在觀摩學習,能找到谷裡來的病人并不多,這樣的實物教學,實屬難得。
忙完了的簡守一擡頭就看到了這群小鬼。
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小鬼們一溜煙兒地就跑了,作鳥獸散狀。
簡守抿了抿自己略微幹澀的嘴唇,眼尾微斜:“怎麼,我有這麼吓人麼?”
模樣倒是不吓人,就是這性子唬人,小氣巴拉的。
石斛這樣想到就兀自點了點頭,然後莫名一個激靈擡起頭來,谷主正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石斛一時間腦子空白,蟬衣一把将他拉走:“谷主,我們去把飯菜熱熱,然後給您端上來。”
出了門,石斛才覺得崩潰:“蟬衣,你說谷主會不會在我飯裡下毒啊?”
蟬衣沉吟片刻:“下毒應該不會的,不過有可能會拿你試藥。”
石斛抱頭哀嚎了一聲。
昆布接着處理了後續工作,将赤身裸'體的男人包紮得嚴嚴實實。
簡守放下手中的筆:“你将他帶去隔壁空房。”
再将手中的紙遞給了他,“把藥單給黃伯即可。”
“不可!”
昆布吼得氣洪如鐘,第一次這麼斬釘截鐵地反駁他。
簡守的表情有一瞬的空茫,之後就隻剩下了不悅。
“你說什麼?”
昆布單膝跪地,眼裡全是懇切:“谷主,不能讓他離你這麼近,太危險了。”
簡守倚在桌子邊,肩膀酸軟得不行,他懶散地朝昆布招了招手。
虛着眼睛,有氣無力地:“你過來看看,這是什麼藥再說罷。”
昆布傾身接過藥單,視線飛快地掃到最下方,然後緩緩松了一口氣。
除卻上面療傷的藥,最下面的藥卻是特殊的。
那些藥可以抹去男人先前的所有記憶。
既想要活命,就得跟過去的自己一筆勾銷。
這也是他必須付出的代價,沒人比谷主想得更周到了。
昆布低下頭:“是我逾越了。”
簡守懶得跟他計較,阖上眼睛不再說話。
昆布懊惱自己惹得谷主不悅,卻不敢再多說什麼。
隻得悄無聲息地抱起男人,快步退了出去。
等終于都安靜下來後,簡守才又睜開眼睛。
發了一會兒呆,然後從腰帶間摸出一塊沉甸甸的青銅嵌玉的腰牌。
腰牌邊緣镌刻着繁複的花紋,牌面上還有大片幹涸的血迹。
簡守用沾濕的手帕擦拭掉,上面的篆文就顯露了出來。
一字為“幽”
…………
一把大刀毫不留情地揮過,士兵可憐的腦袋就離開了自己的脖子。
身着華服的女人用北戎話怒罵着:“廢物!廢物!都是該死的混蛋!”
她不停在原地踱步,握着刀柄的手抖得不成樣子。
腦子裡全是剛剛那句:“幽王殿下,生死不知”。
那可是她唯一的兒子啊!
年輕的女孩兒哭着跑進來,看見地上的屍體也不害怕。
隻一個勁兒地問道:“姨母、姨母,赫連哥哥是不是出事兒了?”
烏雅赤禾猛地将刀擲在地上:“不可能!赫連他答應過我絕不會有事!”
她看向女孩兒的眼睛帶着冰冷的脅迫:“難道你不信任赫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