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由淩亂到漸歇,皮質的馬靴落在地上,無聲卻激起一片塵埃。
身材高大的男人拔出腰側的那一把大刀,一步步朝着跪地的人走去。
锃亮的刀面映出不遠處的熊熊的篝火,明滅搖曳着。
刀鋒一轉,凜冽的寒光在夜空中一閃而過,年輕男子那顆圓潤的腦袋就立即滾落在地了。
“雖說是你的兒子,但私扣馬匹一事,隻能罰!”
年齡稍大的男人低着頭,眼中血脈迸張,仿佛能随時噴出血來。
可他隻有重重地朝殺了他兒子的人磕了一個腦袋:“謝吾王開恩!”
赫連桀磨了磨牙齒,可不就是開恩了嗎。
狄犰這個部族自他失蹤以後就一直蠢蠢欲動了一年。
上繳的成年馬匹竟然比去年少了一半不止。
兒子不過是個小喽啰,真正野心勃勃的是他的老子!
可赫連桀不會就這樣将他殺了,牛要養肥了再宰才劃算。
殺人對于赫連桀來說,可能比殺隻雞還要簡單。
他收起以儆效尤的刀,眼睛掃過狄犰所有面帶驚恐的人,第一次覺得沒有什麼成就感。
他又想起半年前的那場殺伐。
如果,當時那雙眼睛哪怕是在最後露出驚恐的表情,那自己也一定會倍感爽快。
可是一直到那人閉上眼睛,赫連桀除了在其中看見自己的臉,就隻剩下那些他無法理解的悲傷。
淚水淌過的眼睛,甚至連恨都沒有,你說可笑不可笑。
赫連桀的記性一直很好,可是随着時間的推移,關于那場屠殺的記憶卻漸漸模糊起來。
隻有那個最後被他殺死的人,每一次想起後,都要深刻一分。
記憶甚至可以細緻到,臉上血液的溫度,掌心莫名的汗濕……
和那人根根分明的睫毛,像刷子一般一顫一顫的,到最後再也不動。
不過是連臉都看不清的一面,卻因為不斷地被想起,又好似早已熟識一般。
這種感覺十分的奇怪,就像個神經敏感的患者,偶爾午夜夢回時分,都有一種毛骨悚然之感。
從心底湧現出來的那種恐慌,讓赫連桀誤以為是對冤魂的畏懼。
以至于讓他一度唾棄自己突然變小的膽子。
毫無波瀾的視線落在癱坐在地上的年輕女孩兒身上。
他刻意地扯起的嘴角,卻不似在笑:“小姑娘多少歲了?”
小姑娘被吓狠了,一直在發抖,企圖完全躲進陰影裡。
赫連桀看她的時候,就像被會吃人的狼盯上一樣,幾乎讓她害怕得厥過去。
德吉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小女17了,正是适婚年齡!吾王若是不棄,可讓小女入宮盡心服侍。”
不論是人質也好還是籌碼也好,他連兒子都失去了,一個女兒而已,還有什麼好不舍的?
赫連桀将那把染血的刀扔給身後的護衛:“三個月後,我要看到這補上的兩千匹駿馬,和一個健康的姑娘。”
赫連桀二十七了,照他這個年紀,平常人孩子都一堆了,他卻連個暖床人都見不着影。
烏雅赤禾擔心他心裡還想着那個救過他的女人,沒少往他床上塞人。
赫連桀倒是沒有拒絕的意思,可晚上抱着抱着,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就将人扔出了屋子。
按他的說法,是抱着感覺不對,可哪裡不對他又說不上來。
烏雅赤禾自然認為他是在逃避,将他和素和真央的婚期提上了日程。
素和真央也沒什麼不好,從小和他一起長大,心裡又一直喜歡他,赫連桀沒有拒絕的理由。
可是看着越來越近的婚期,心中也越發煩躁起來。
這種煩躁卻又在素和真央病倒的時候,特别不厚道地得到了解脫。
素和真央這病雖然來得急卻不算太重,宮裡的藥材也足夠對付了,這話太醫不知承諾了多少次給赫連桀聽。
可赫連桀裝聾,偏生要親自去采什麼勞什子新鮮靈芝,攔都攔不住。
素和真央氣若遊絲地躺在床榻上,感動得一塌糊塗。
她握着烏雅赤禾的手,抽抽搭搭地說:“赫連哥哥對我真好,我一定會盡快好起來,和哥哥成親的!”
烏雅赤禾不鹹不淡地瞥了她一眼,心想赫連桀這次出去可不是為了對你好。
别人可能看不出來,她的兒子她卻是能一眼看穿,這孩子厭煩了,不想同素和真央成親。
其實,幽王阏氏這個位置也不一定要素和真央來坐。
隻要是個好掌控的,能生兒子的女人,烏雅赤禾都能接受。
她可以容忍赫連桀的徘徊猶豫,卻不能等得太久……
…………
在南昭和北戎交壤的地方,有一座由驿站演變而來的城鎮——河口。
一面黃沙,一面綠林。
雖然名義上是屬于南昭國的,但其中近乎一半的都是北戎人。
兩國沒有交戰的年頭裡,這裡就成為了一個經商樞紐。
雖不比京城繁華,但遊走在兩國之間的商隊也是絡繹不絕。
就連北戎皇室,也會定期收購藥商們從南昭運來的藥材。
赫連桀此次的目的地,就是濟慈藥館。
作為河口的第一家藥館,每天來看病的人數都數不清。
以至于赫連桀在這裡站了半天,沒一個人上前來招呼他。